细节与记忆

◆戴蓉

看了一部关于编词典的电影。编了几十年大词典的人,把长年摩挲词典和资料卡,指纹几乎已经磨光的双手摊给新人看,然后不无骄傲地说:“用手指触摸词语,也就等于摸到了世间万物。”这部光线昏暗,场景单调,人物对白少得可怜的片子,用这个片段迅速抓住了我,寡言的人开了金口,往往有这样字字珠玑的效果,就像一个和顺柔弱的人,一反常态拼出一身的力气去做一件众人都不赞同的事,整个人都亮堂起来。

另一部关于老年生活题材的影片,同样静默却慑人。老夫妻坐在餐桌前用早餐,妻子忽然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丈夫开了水龙头取水溅湿她的脸,她却毫无反应。老人任龙头的水“哗哗”流着,慌忙去客厅打电话求助。可是他却听到流水声停止了,老妇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温和地问他为何不关龙头。他意识到,老年痴呆症毫无征兆地袭击了妻子。真是令人锥心的片刻,耳边还响着幸福流走的声音,命运之手扭上了平静安乐的龙头,而此后的生活即将进入到一个艰难的阶段。荒凉和焦虑弥漫开来,连屏幕外的我都觉得冷。

能打动我的,必须是这样从黑暗的裂缝之间透进一点光亮,或者瞬间击中我的细节。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会忘记词典编纂室里的那双手和老人厨房里的龙头了。一个人在街上走的镜头也可以表达很多情绪,甚至预示未来,如果他的背影会说话。然而无论是影视剧还是现实,更多的片段不过是浮皮潦草浮光掠影,尽情耍乐和努力贫嘴都无济于事。

那天读了一篇文章,作者写到自己的恩师,说老先生不在了,但每次遇到纠结和难题,他都细细回想老师的话语和处事,然后问自己如果是老师,会作出如何的判断和决定。他说他不希望活到老师去世时的年岁,“届时就只能全靠自己的想象和猜测了,届时就孤单了”。其实,有了这些记忆,无论活到几时都是不孤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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