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裳,旧衣裳

◎宋香宁

天气寒冷起来，恹恹醺醺的叶子先是铺了满地，后来一张张地萎灭，小西湖里的莲蓬也消失殆尽，让人念起夏日里的蜩螗。

我想永远不会像母亲那样，把一件衣服穿到发白，甚至还有几处缝补，父亲戴着花镜，凝皱眉头，一笔一划地抄着早已烂记于心的旧诗文。这些似乎是我遇不见的人生，即使常听人说，暮年容易变成陌生的自己，却越来越像当初的父母。

很多事要等岁月来解释。几年前，买书，别人说什么好看，就拿来读。如今是要先在某处看了某些文字或者读了作家的经历，心下记挂，即便他人极力推荐的集子，也要先买来其中的一本，想一想是不是买其它的。这种变化不觉渗透在生活各处，小时候总希望别人和我玩，希望成为那些人见人爱的同学，几年前还是希望朋友越多越好，现在却看淡了，也越发珍重多年的旧友，也开始慢慢地懂得打扫心房，让更多光茫涌入，照耀这些微存地、值得追寻和珍重的东西。

我开始像父亲那样，咀嚼起昔日读过的文章，读出的《祝福》果然和学童时读过的不同，眼前浮现过许多身边的同路人，他们低着眉、顺着眼地掬捧着生活，却对那个叫命运的东西不知所措。我也开始像母亲那样，舍不得那些习惯和宁帖，开始念着些旧衣裳。

衣服倒是旧不到哪去，却不再如以往样地频繁添加，倒也不用费着时间和精力收拾，一粥一室即可生活，不敢有过分奢求。但也有几件不穿却怎么也扔不下的衣物，每一件都浓缩着往昔的缱绻，像是一台台穿梭时空的投影仪，把过往情节一一投射出来——父亲的“干道猴”给姥爷穿过，姥爷过世后，父亲还继续穿，不少照片上都有这件衣服的影子，还有父亲浓密的头发，青春朗朗的笑容。多年过去，家搬了多次，很多事物连着记忆都已游离失所，这件蓝色的棉衣一直放在母亲的衣橱里。

我给儿子讲这些道理，希望让他尽量选择好自己喜欢的东西，很多情况里拥有的少了反而会得到的更多。但他像所有的童年，年少的奢侈是因为尚未懂得生老病死这人间四苦的痛楚，人老寡欲的另一层意思，怕失望、怕失去，这一衣一物跟随得久了，越放不下，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而是附在物上的念想。

事情往往容易走得过头，尝得清心的意趣久了，四季更迭之时，常常还是穿着刚刚过去那季的衣裳，这样的入冬未免寒冷。那夜，同行的朋友说，你穿得单薄，我刚好有件穿小的衣裳，适合这个时节，能够御寒。以后每遇隆冬夜晚，暗地里的灯光把种种寒凉铺照在没有人行进的路上，干枯摇摆的树枝映衬着默默寂寥，偶尔念起朋友的话，尤如穿上了件厚重而温暖的旧衣裳，可以别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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