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建明
日暮旅途何处去,炊烟生处忆乡愁。路走得漫长了,便禁不住时时回首,沉浸于往事的追忆。长义的散文新书《那时候》,满满六十篇,从水土、草木、鸟虫再到吃喝人事,几乎把自己的乡村童年记忆一网打尽。那些单纯的稚趣与欢乐,那懵懂初开的疑惑与哀伤,以及精细写实的民俗与物事,仿佛一网活蹦乱跳的鱼,文学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我们疲惫木然的生命意识仿佛被这些文字突然唤醒,于是,我们跳出现实的喧哗与骚动,发现生命的真正意义在于童年记忆。那本是苍茫苦涩甚至有些愚昧的农耕年代的物事,竟然变为一片绿色的草木清泉,源源不断地为我们的人生行旅提供滋养。这便是记忆的魅力。
事实上,记忆总是在接受时间与想象的浸润。你所曾亲历目睹过的事件,场景,人与物,彼时彼地的氛围,情感,仿佛倒映在时间的流水中,经过几十年的磨洗,已经变得像五彩鹅卵石一样美轮美奂了。你对它们的每一次追忆,都无意中掺进了后来的生命经验与情感。
童年的记忆之美,首先是天真,无知,因而对世界充满神秘好奇,于是就有了丰富的想像。童年的记忆对美天生敏感,正如一位美丽的小姑娘站在原野上,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注在野花与蝴蝶上,而下意识地躲避着毛毛虫的蠕动。男童长义那么喜欢蝈蝈清脆的鸣唱,他在金色的豆子地里与蝈蝈比赛机警与耐心。他是那么喜欢蜻蜓,“我们惊叹于它高超的飞翔本领,或飞着飞着急转弯,或猛然直上直下,甚至猝不及防地掉头飞行,却总是那么轻盈、优美、自如。”而他与小伙伴们却十分恶心蚂蚱、臭大姐。这正是童年本能的选择。
在我看来,中国古典文学有个重大的遗憾——缺少一部像《红楼梦》《金瓶梅》那样的大部头的乡村长篇小说。我们因此无法形象地认识几百上千年前中国乡村的真实形态。长义的《那时候》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农耕时代的生活物事,并且充满诗意与色彩。比如熬硝、脱坯、摇辘轳、咸菜缸子、十六两秤、碾和磨等等,从形态性能到使用方法与过程,书中都有详尽的描述。而极为宝贵的是,个中还有作者的情感渗入和生命叩问。比如“熬硝”,这种工艺早已绝迹。但长义尾随于爷爷身后,全程再现了这温暖而又苍凉的场景。硝,既可作苦涩的食盐,又可配制炸药作成过年的鞭炮。最令人泪目的是长义和母亲冬天里拉了一地排车大白菜去县城卖菜,“三三两两的买主,不是猛给你砍价,就是狠扒白菜帮子,扒得一棵棵白菜都成了脱毛鸡,扒得我们心疼得直哆嗦。”即是这样,太阳西沉时仍未卖尽。后来,一个中年人要包圆儿全买下,也不还价。他们自带的十六两秤太小,那人挺着大肚皮领他俩去过磅。结果被坑了五十斤白菜。长义怀念那老式的十六两秤,因为秤杆上刻有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外加福寿禄三星一共十六星。买卖时,少给人斤两是要减禄减福减寿的啊。
往事如烟。我将它比作身后的落叶,长义却把它们比作遗落在田野里的地瓜。他搜寻记忆,说那是“挛地瓜”。这只有在乡下长大的孩子才能知道。那是在覆霜的田野上用锄或铲翻拣早先遗漏在地下的瘦小的地瓜。作者写道,那场景清晰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温暖的阳光,开阔的田野,地瓜掘出地面的惊喜,走走停停的身影,坑灶冒出的青烟,地瓜焖熟的香气,亲切而熟悉地氤氲在我心里。
正是遍地落叶,满纸乡愁。
在今天这个工业与科技迅猛发展的时代,乡愁是保不住的。再也没有炊烟,再也没有火炕,再也没有犁耙碾磨辘轳水井,很快,乡村也要消失了。残存的乡愁,存在于过来人的记忆中。随着一代一代生命的消亡,乡愁也与记忆随风而散。
还有另外一种形式,能够保留乡愁,那就是艺术。法国的乡愁在巴比松的绘画中,拉美的乡愁在《百年孤独》中,中国的乡愁在鲁迅茅盾沈从文的文字中。《那时候》也正是仇长义奉献给中国乡愁的童心童眸。是为序。
左建明,山东茌平人。历任原聊城地区文化局创作员,原聊城地区文联副主席,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三、四届理事及副主席,专业作家,文学创作一级。著有短篇小说《阴影》《黄河故道的娘儿们》,中篇小说《雪天童话》,长篇小说《欢乐时光》等。其作品获山东省优秀文学作品一等奖、山东省泰山文艺奖、山东省精品工程奖。本文是为散文集 《那时候》所作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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