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过知青

□北来（成都）

我当过知青

在中国西部大凉山

西昌县

黄水塘公社

知青农场

三大队一小队

我当过知青

从西昌县马道地方

作为铁路子弟

去的农村

从1976年8月

至1978年3月

是中国最后的知青

先去知青农场

住地主留下的空荡老宅

无门无锁

纸糊破窗

稻草铺床

稻谷漫山遍野金黄

跟着老农老知青出工

抢收一季

人已脱胎换骨

风雪拂晓种花生

望见高山下大片雪

大片彝族人

黑色的火葬

农场解散插队落户

跟老知青同住泥土屋

有各种农具

有农民照顾

有更多本事要学

锄地施肥

使牛耕田

插秧挑谷晒场

闲来一起聊天的

是队长会计记分员

和其他年轻农民

农活以外

队长派过写标语写墙报

修水电站

筑安宁河大坝

农田以外

派过上山看守溪水

野外通宵守水

以及下河钓鱼

全是小事

只有小事

干过农村大部分活路

隔壁最难过的农民

每天从面前走过

除非去小卖部

说一两句话

从未有过异性接触

没有爱不懂爱有跳蚤

一身破烂衣裳

靠公社发电

有一个灯泡

电不够

用煤油灯马灯电筒

下坡挑水上山砍柴

生火做饭

粮食够吃

种过菜没种活

养过猪没养大

每天一两顿热饭

早上铁锅生锈

很少有菜有肉有油

买过农民粪坑淹死的小猪肉

卖过省下的大米

五毛钱一斤

粮票三毛五一斤

赶场串队炸鱼

坐火车没票

查票只用说一声知青就行

从无大事与故事

也无情节与悬念

村边水碾吱呀响

半夜独守一座磨房

守着一颗颗米粒

慢慢磨出来

没有泪水没有时间

没有音乐没有书

没照过相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怕

夜里常干不该干的事

拦过汽车扒过铁路货车

捡过烟锅巴

得过猩红热

爱唱黄歌

唱韩英那句没有钱泪汪汪

撕块破被做衣裳

动心的事情莫过于

收到一封回信

再写一封书信

贴上八分钱邮票

爬快车回家看一场露天电影

抽春耕牌子烟卷

一毛四分钱一包

没有好衣服

回家才穿干净一些

年终分红结算工分

没挣到一分钱

倒补生产队十多元

抵队上分的口粮等等

下乡之初

已经不会抱怨

不会说谎装假编造

不知道原始贫穷落后

高考过后离开农村那天

无人告别

无可牵挂

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

当我在各地学校

在城里在梦中

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不管看见什么听到什么

我都明白自己

当过知青

亲眼看见过真实的农村

和农民

当我剩下的大半生

一天天过去

一年年减少

一次次遇到任何事情

我都一直记得自己

当过知青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我伴随着国家奋发图强

渐渐老去

依然人一样活着

吃苦耐劳

坚忍不拔

坚不可摧

这时候我才独自哭过

不停地流泪

内心干净

浑身依然有力

我才又一次想到

我当过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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