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那棵小树

□王哲

放学后，我又去看那棵小树。它依然无精打采，活得不轻松。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它活得滋滋润润，精神抖擞。我蹲下身子，刨开小水渠，小水沟里的水便慢慢地流进我专门给小树挖的树池里。我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同学们都回家了，只有我一个人陪着小树苗，我多么希望它长快一点啊，超过其他同学栽的小树。

上周是植树节，老师从教导处分来一捆杨树苗，光溜溜的，比同学们的个头高。老师说，每位同学认领一棵，种在校园周边矮墙的四周，要认真种植，包种包活。那时，我刚上一年级，第一次参加植树节，很兴奋，在老师简短的带有鼓励的话语中，我下决心一定要让我的小树长得出类拔萃，健壮挺拔。

不知道我好强的性格是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一定要让小树成活，长得风姿绰约，潇潇洒洒。和自己有了约定后，我便忙碌起来，围着小树苗垒了一个圆圆的土坯储水池，为了方便浇水，我还用木棍挖了一条通往水沟的弯弯曲曲的小水渠，便于给它灌水。

挖树池和水渠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成工事时，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我一个人疲惫地拖着孤独的影子回家。妈妈盘问我晚回的原因，我支吾着说，是因为值日造成的，她便没有追问。现在回想起来，我为小树建造的工事，其实就是沙盘练兵，在大人的眼里不外乎是小孩子玩沙雕的游戏，贪玩而已。

我却是认真的，我爱我的小树，我渴望它长得枝繁叶茂，潇潇洒洒。当我看到其他同学种下树后，不管不问，漠不关心，我有点鄙视，但心里暗暗高兴——他们的树一定是长不过我的小树的，我一定会心如所愿，实现梦想的。

事情的发展和愿望往往不一致，虽然我给了小树那么多特殊的照顾，但它仍然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黄皮寡瘦，孱弱得大风吹过就会折断一样。看着它魂不守舍、拒绝生长的模样，我着急上火，加大了灌水的次数，每天早中晚，把树池的水放得满满的。

而旁边没有人照料的小树一个星期后发出了小芽，抽出了嫩嫩的叶子。我没有想通，小树三餐无忧，我定时给它灌水，而其它的树被埋进土壤后，我再没有看见过有人去浇过水。为什么得到悉心照料的树却长不过那些就像无娘儿一样的小树呢？纳闷，真的纳闷，我百思不解。

就在想放弃的时候，我的小树起死回生，终于发出了黄黄的小芽，长出细细的叶子，努力地把腰身羞涩地伸向蓝天。我心里燃起了希望，付出得到了回报。我对它的照顾更细微了，三餐不误，为了增加营养，我悄悄地从家里的化肥袋子里抠了一大坨化肥，每天给它开小灶。在家里，我跟着母亲一起下地时，看见她将化肥撒进秧苗，庄稼就腾腾地拔节抽穗，结出累累稻穗。我想小树也一样，需要化肥的滋养和刺激。从此，这棵小树我没有少施过化肥。

小树很听话，在喝了浸润肥料的清水后，给足力气，叶子变绿了，脸上泛起了红润的气色。这是我认真照顾小树的结果，这是我对小树付出的爱。那一段时间，我的心里总是唱着欢快的歌，干劲十足，愉快地劳动，愉快地踏着夕阳回家。

我的小树很快长过了其它的树，叶子硕大，绿意披洒，微风吹来，像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发出欢快的笑声。我心里那个乐啊，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夜的狂风暴雨，老天似乎要把天地洗涤一遍，窗外的柳树疯狂地摇头摆尾，我担心小树受不了这样的肆虐，几次想冒雨去看它。但是母亲是不会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在风雨里外出的，我放弃了，憋着难受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雨过天晴，一大早我便来到小树旁。可能受到昨天电闪雷鸣的惊吓，小树有些落寞，没有精神，失去了往日的光艳。看到它心有余悸的样子，我无可奈何，心里祈祷——小树啊，你要坚强些，昨晚的风和雨只是你成长路上一次小小的历练，你要挺住，要想长成参天大树，还要迎接更大的风、更大的雨。

上课的铃声催促着我进了教室，我的心陷入哀怨的忐忑之中，我担心它会在风雨中失去勇气。放学后，我修葺了树池和水渠，重新给小树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家，然后加大了化肥量。我要让小树好好吃一顿，补补身子，抚慰它那颗风雨中残破的心。

事与愿违，不管我如何加大化肥量，小树还是一蹶不振。暴雨后的烈日炙烤着它，可能小树经受不住那样的高温，它的叶子蔫了下来，懒懒的耷拉着。不好的状态一直持续，小树一天天失去光彩，终于在一个黄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彻底枯萎了。我用尽各种办法抢救，都无济于事。

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我的手掌无端滑落，我的痛苦到了极点，整整一个夏天，心情淹没在失落的沼泽里，无法自拔。

时光匆匆而过，梦中的小树，你还好吗？几十年后，我再一次追问自己，为什么我的小树会夭折？是不是我对它照顾不到家，还是没有给足它生长的营养？

当一个个理由被推翻后，我猛然醒悟：不是照顾不到位，更不是营养没有跟上，而是照顾太细微了，营养过头了。它一日三餐被满满的水和化肥淹没着，营养过剩，时刻处于水涝环境，无法呼吸，它被我的“爱”害死了。

由此我想到：生命的法则原本是要顺应自然、尊重规律，凌驾于生命生长习性的呵护和关爱就是对生命的一种藐视和伤害。爱，要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千万不能一厢情愿地把自认为无私的爱强塞给对方。

有时候，爱是补药，也是毒药。

（王哲，四川省散文学会西昌分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西昌市作家协会理事、西昌市摄影家协会会员。新锐多产作家，现已发表20万字文学作品，出版散文集《静候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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