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怀理(绵阳)
那年冬天,我和生产队的所有劳动力一起,在板桥大队修水库,负责用鸡公车推土垒坝。突然,一只手拍了一下我肩膀,我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军官。他说,你想当兵吗?我说想,做梦都想。
父亲当时已经调到粮站当站长,他是不愿意让我去当兵的。他的意思,是要我将来顶班到粮站工作。母亲也不愿意我去当兵,她是不愿意我离家太远,她看不见我,也怕我照顾不好自己。而我呢,就想远走高飞,到外面去闯,看看外面的世界。
闷罐列车一直把我们拉到凉山彝族自治州普格县,我们在这里住下来,开始新兵训练。我身体素质很好,队列训练和擒拿格斗我都不在话下,唯一怕的是晚上站岗,我心里老是发毛。我其实是不怕黑夜的,在老家,我经常一个人走夜路,穿梭于山梁与村落之间,心里十分平静。但是当兵以后,一个人夹一支步枪,戳在深夜里,心里就害怕。总幻想有敌人来摸岗哨,抢了我的枪,杀了我的人。最不能适应的是紧急集合和野外拉练。我总是捆不好自己的铺盖,背在背上,一会儿就散落一地,只有抱着被子跑。一天夜里,在拉练过程中,我一头栽进了老乡的冬水田里,浑身湿透,连枪管里都灌满了稀泥,狼狈极了。
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在了团部机关招待所工作。招待所没有打打杀杀,我主要是烧开水、洗被子,缝铺盖。其实这些劳动我也有一些吃力,特别是缝被子,经常把针扎在手指上,鲜血直流。有时候疏忽中把几床被子缝在一起,只好拆了重来。但这种工作让我改变了懒惰的习性,过去把绿军装穿成灰军装,再把灰军装穿成黑军装,又把黑军装穿成亮军装,后来一身整洁,“舅子似的”在营房里走来走去。
兵当久了,就想着要去打仗。那时天下太平,敌人就像睡着了一样,既没有侵略,也没有挑衅。那时我的饭量很大,一顿要吃11个馒头,还要喝3碗稀饭。团部小灶的炊事员是我老乡,可以到他那里吃红烧罐头,喝五粮液,日子蛮滋润的。那时就想,这兵当得有些窝囊,我这强壮身体的精力,没处释放,一身的本领,也无用武之地。
1979年的春天,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前,我们部队接到命令,要抽调200人补充到野战部队。要参战了!我兴奋地递交了请战书。小时候看电影时,《上甘岭》、《南征北战》里面的战争场面让我激动,也让我向往。但在递交请战书的一刹那,我也有些犹豫。真正要上战场了,突然面对子弹和鲜血,我能活着回来吗?好在这犹豫只在一瞬间。后来,参战士兵都是从连队抽调的,南行的军列里,没有我。果然,就有消息传来,谁受伤了,谁牺牲了。想着那些曾经活蹦乱跳的影子,心里不免难受。后来又想,如果真的被调去打仗,我也不会当逃兵。选择了当兵的职业,不想死是一回事,慷慨赴死又是一回事。
在凉山的那些日子,我基本没有其他的烦恼,就是想家,一直都想。那时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脑,我和父母的联系,只有依托信纸。一来一回,要半个月时间,让我饱尝等待的痛苦。母亲不识字,收到我的信,要去找人念,找人回。给我的回信里,开头总是吾儿可好,结尾都是吾儿保重。常常,我会从营房旁的民居想到我家的老屋,从营房门前的柳树想到张家李园。我甚至可以从洗脸盆里看见复兴寺水库,从对面的黄土包看见毛狗洞的松柏。直到当兵4年后的1980年,我终于有机会回家探亲。
我一步一步向上走,有些像电影的镜头,在门前的桃树下,我遇见了正抱着柴草的母亲。母亲先是怔怔地站立,柴草从手中散落。母亲揉了揉眼睛,惊喜而哽咽地说:“是怀理回来了么?”我急促地答应:“妈,是我,我回来了!”于是,母亲踉跄地跑过来,我飞奔地扑过去,和母亲紧紧抱在一起。母亲哭,我也哭。晚上,在乡上工作的父亲回来了,在学校读书的妹妹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父亲说我长胖了,妹妹说我长高了。母亲呢,一次又一次打量着我,说这孩子,一点也没变。那天夜里,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走得再远都要回来,为什么心事装得再多,都挤不走那间房屋,原来,那间瓦屋的空气里弥漫的全都是亲情,凝结的全都是记忆。
后来,我在部队提了干部,并有机会调回绵阳。现在回想起来,当兵的日子,成就了我人生的丰满,是最美丽的日子。好男儿,当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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