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美桦(凉山)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每年杀年猪是最热闹的日子。
入冬以后,天空就像精心打磨过的镜子,阳光嫩嫩的,柔柔的,温暖得像母亲做的棉被。春种秋收,入冬后浆沟打坝,修缮房屋,劳累了一年,就盼着年前将猪宰了,把三亲六戚请过来团团年。
为杀年猪,家里提前做好了筹备。烀肉的锅灶柴火,炒肉的生姜香蒜,腌肉的盐巴辣子,清炖的山药芋头,待客的香烟白酒,都已经铺排停当。当然,还要磨些豆腐,煮血旺、做血豆腐是离不得的。还须炒点儿瓜子花生,大人小孩过来得有混嘴巴的东西。最好再借一台收音机,备足电池,把音量调到最大,在摆席前让滚雷般的音乐铺满简陋的小院,喧嚣出农家一年里最动人的乐章。
不过,那时年猪不是想杀就杀的,必须到乡场上的生猪收购站,把毛猪缴售给国家办了宰杀证,才有资格杀年猪。要是只养一头猪,也得抬到采购站,公家一半私人一半,吃对半开。山路崎岖难行,那牲畜让几个汉子抬着,一路哼哼唧唧,不折腾个够是弄不到采购站的。偏偏那时粮食少,老是把猪催不肥,有胆大的就打起了鬼主意,夜里偷偷把猪杀了。理由简单,病死的,摔死的,牛挤死的,总之这头猪早就该死了。好在生产队长豁达,嘴巴上骂骂咧咧,并没有进一步深究。
杀年猪,真正豪气的是土地下户以后。前些年,别说吃肉,三两个月连油星星都见不到,家家都盼着能够多有几块肉。因此,一家家比着赛着,年猪杀三头五头的不在少数。
杀年猪吃年猪饭,图的是热闹。三亲六戚得请,左邻右舍得请,帮忙做菜的得请,平时有点儿磕磕碰碰,浓浓的亲情就把心里的疙瘩熨平了。晌午过后,一干人吃得满嘴抹油,醉得脚下打偏偏。到了夜里,空气中弥散着炸酥肉、炸油渣的浓香。伴着清风明月,篝火熊熊,竹笛悠扬,男男女女手拉手,踏着笛音跳起蹢脚舞。扭腰,拧胯,摆臀,踢腿,跺脚,击掌,甩手,所有到场的人手痒痒,脚痒痒,心也痒痒。优美的笛音伴着酣畅的笑声,嗬嗬的吼声,啵啵的击掌声,呯呯的跺脚声,每一个人都兴奋着、沸腾着,用乡下最本真的人间烟火味,渲染出一幅农家丰衣足食的动人画卷。
那些年吃年猪饭,除了猪血旺、红烧肥肠、咸烧白等家常菜外,最重要的大餐是坨子肉。把肥肉切成两寸见方,放在锅里清炖,再加适量的莴笋萝卜,用姜末辣椒香葱打蘸水,吃在嘴里一口一包油。在饥肠辘辘的岁月,这是最解馋的方式。我远方表叔长得虎背熊腰,去吃杀猪饭的时候,有人跟他打赌,说谁能顺锅边把砣子肉捡一圈,他出两瓶沱牌白酒。表叔把饭刨完,拈起锅里的肥砣子肉,往蘸水碗里一蘸,噗噗两口气一吹,丢进嘴里一抿就是一坨;再一抿,又是一坨。转眼间,大铁锅里的砣子肉,就让他捡了两圈。他举着筷子还要往锅里拈,粗壮的胳膊就让人拽住了。那直径3尺5寸的大铁锅,顺着锅边捡一圈,就是小半盆肉。他刚吃了饭,再把这些肉吃下去,吃坏了怎么办?这事儿过了很多年,一直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过惯苦日子的人,就盼着顿顿有肉吃,年猪杀得多,也杀得大。吃不完的肉,腌制成腊肉、火腿,想吃就抱出来炖。寨子里幺叔杀年猪,一口气杀了四头大肥猪,最大的一头600多斤。七八个壮汉,使劲全身力气,也没把这头又肥又笨的猪拿上案桌,只好按在沿坎边半推半就宰了。光那头大肥猪,猪油就有100多斤。此后寨子里杀年猪,大家总会拿幺叔家这头猪作比较。
随着时代变迁,年猪饭又有了新的改进。大家都嫌那砣子肉肥,把它改成了回锅肉、小炒肉。在我的老家一带,家家的肥猪都喂熟食。扯好猪草,剁碎后伴着包谷、老南瓜、红苕,用大锅慢慢烀。用粮食催出来的肥猪,肉质好,炒回锅肉特别香。油汪汪的肉切出来,和着姜片香蒜一炒,满寨子都弥散着回锅肉的浓香。
这一年,弟弟杀年猪,我们回家吃年猪饭。院子里依旧高朋满座,笑语喧哗。可是年猪菜端上桌,却让我傻了眼,端上桌的菜变了花样,用瘦肉剁碎加鸡蛋炸成圆子,除了炒猪肝、烂刀肉、油炸排骨、红烧肥肠外,还有鸡肉、鸭肉、牛肉,年猪饭办成了农村常见的酒席。唯一不变的,是那盆酸菜豆腐血旺汤。我悄悄问弟媳:吃年猪饭,怎么没有回锅肉呢?
“现在的人连瘦肉都不怎么喜欢吃,哪个还去吃肥腻腻的回锅肉呀?”兄弟媳妇乐乐呵呵地说。
她说得轻松,我却半信半疑。几年后,这事又一次得到了印证。我回到老家,邻居家杀年猪,我被邀请去吃年猪饭。还没到开席,几个年轻人在院子里忙着切五花肉、瘦肉,旁边几盆炭火烧得旺旺的,他们正用烤架烤肉。冬天的阳光很温暖,大家围坐在烧烤架旁,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就着白酒啤酒饮料,用家长里短的龙门阵,品味浓浓的乡情。
“记得那年幺叔家年猪杀了4头,最大的600多斤,现在还有没有这么大的猪呀?”
“杀头猪,把心愿了啰就行了!要吃肉,上街买就是,方便得很!”几个老辈哈哈哈地笑着说,年猪喂到200多斤就够了,猪肉质嫩,好吃!
过去和他们在一起,谁家修了新房,谁家粮食多,谁家年猪大,是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现在吃年猪饭居然没把过年猪放在心上,那么他们关心什么样的话题呢?老人笑了,现在大家经常挂在嘴上的,是哪家的娃娃成绩好,上了什么好大学,有个什么好工作……
吃饭的时候,桌上少了牛肉、羊肉、鸡肉,又上了小炒肉、回锅肉、红烧肉、血旺汤,全是过去吃年猪饭的家常菜。不过饭桌上又多了一样菜,那是一盘烤肉。还不等我发问,主人家就做了解释:中午的烤肉有几位没吃到,专门留了些,大家都尝尝。
一滴水,可以折射世界。杀年猪,吃年猪饭,这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家常小事,依然脉动着社会变迁的韵律。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年猪饭变换的是花样品种,不变的是乡间浓浓的亲情。乡亲们乐呵呵的笑声,永远充满朝气和活力,成为镌刻在脑海中眷恋乡愁的永恒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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