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出大凉山之前,我以为,全世界只有我的故乡才有石榴。两列南北走向的大山,把一条蜿蜒曲折的安宁河夹在中间。岸上的生灵仰仗河里的高山泉水,得以葳蕤繁衍。我的故乡就在安宁河畔一个叫大中坝的村庄。村子小,石榴却极多。河坎、沙滩、荒地、沟渠边沿、道路两边……只要有一把泥土几星水汽,就有一棵或几棵繁茂的石榴树。尤其是村子里,房前屋后,三五棵成林,七八棵成片。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把石榴跟梨、桃、柿等一样,当作为经济作物来伺候,得看挂果率和收成。而从大中坝走出来的孩子,念念不忘的,却是石榴的模样,从开花到落叶,从果实到气息;如同离开娘的孩子,永远忘不了的,是母亲的牵挂和叮嘱。
依我看,春天不是从日历上开始的。历书上的春天总比自然界的春天节奏快,历书上的春天来临的时候,人们还裹在厚厚的衣裤里,臃肿得看不出春天的样子。可是石榴忍不住了,把积攒一冬的激情很大方很潇洒地,用暗色调的粉红在枝头上宣泄出来——不是花苞,而是叶芽。从树根到树梢,每一根枝上都长出薄薄的一片两片叶子,带着蓬勃新鲜的酱红。近处查看,像一夜之间生出无数带着婴儿红的小手,欢呼并拥抱无形的春天;隔一段距离远远望去,整片石榴林犹如穿上薄如蝉翼的霓裳。春风携带着豆麦花之香拂过,霓裳便巾袂起舞,扬起来,飘起来,犹如村庄为下地的劳作者和返乡的远客挥动的红纱巾。
桑葚青里透红,燕语莺歌,农人开始收割冬小麦的时候,石榴树的叶片绿得像一片片翡翠,叶面上了釉一般,闪闪地反着光亮。蜜蜂正忙呢。石榴树葱茏的绿叶间,繁星一般绽开火红的花朵,是它们打蜜采粉的好去处。石榴花的骨朵外面是一层肉肉的皮,顶端像顽皮的孩子嘟起的嘴巴。绽放的时候,嘟起的嘴巴乍开,变成五星或四星的花萼裂片,花萼裂片内部,裙裾一般围着一圈多皱的花瓣,每一片花瓣都呈叶儿形状,像小小的蒲葵扇,自由舒展地伸到裂片外面。那才真叫薄如蝉翼呢。中间是鹅黄色的花蕊,里面藏着花粉,正中蜜蜂的意。石榴树林里,整天嗡嗡嘤嘤,热闹非凡。听听那繁忙的声音,懒汉可以改过自新,勤劳者会更加辛勤。
农历七月半前后,石榴便成熟了,挑选果皮平滑圆润的摘下,打开果皮,分瓣儿排列着玛瑙一般浅红透明的石榴籽。石榴是极好的水果,具有平肝养胃,消痰化食,清心明目功效;还可以抑制癌症,兼有食用和药用价值。
金秋,雁儿北来,家燕南归。收获后的田野,只留下静静的草垛。忙碌一年的人们安静地坐在屋檐底下,任秋风在身上吹拂。季节搁浅在秋声里。石榴叶子变成深厚纯朴的明黄色,随着秋风,落花一般,阵雨一般落下,落下。落光叶子的石榴树也有动人之处,旭日东升或夕阳落下,柔和的光芒自一丛丛光秃秃的树枝背后映照过来,是可以入画的美妙景象。(李新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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