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如同远古走丢的一只鞋,复制在我的记忆褶皱里,非要准确地说出个感受,当是难以置信。
那个叫“俄亚”的大山深处,是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藏族自治县的一个乡,被重重大山像洋葱般包裹,无量河从那里流过,有一条古老马道通向外界,像茶壶的一支壶嘴。
直到2007年,移动通讯的一个基站才被马背驮到俄亚,还是太阳能的,阴雨天没信号,此前俄亚不通电话;直到2012年春节前,汽车的四个轮子才蹦蹦跳跳滚进俄亚,铁疙瘩和驾驶员都瘫软了,此前山民从未见过传说中的汽车;直到2013年夏季,一条宽带才如游蛇般伸至俄亚,互联网才联通了乡政府的电脑。
直到现在,俄亚纳西族乡信用社主任巴交龙布依然在大山上行走,为六千多当地各族群众提供金融服务。三十年来,他已走了二十多万公里,马道上叠满了三十六码黄胶鞋落下的足迹,还有亲如弟兄陪伴他的骡马踩出的蹄凹,上山下谷,一天经历四季。一匹马衰老离开了他,一头骡子也坠崖身亡去了天堂,至于狼群贪婪他的那些夜晚、蚂蟥钻进他皮肉吸血的恐惧都在马道上。记载这一切的,是他坠崖死里逃生落下的一条伤腿。
三十年来,他足下磨烂了一百五十多双价值不到十元的黄脚鞋,与骡马同吃玉米粑粑、酸浆草,把五千多万元现金驮进大山深处,把几百万元贷款送到大山上;没贪过一分钱,没摆下一笔不良贷款,总是唠叨“人在做,天在看”。
纳西族山民亲切地称他为“银行舅舅”。
2012年3月15日傍晚,我乘车到达木里县城。一百多年前,美国探险家洛克曾到过木里,并留下终生遗憾,他两次想进俄亚探访纳西古寨,都因无路可走,半途放弃。我本打算从木里骑马走七天马道进俄亚,木里县农村信用社办公室主任宋加次耳说,“你运气好,不用骑马进去了,坐车在大山上转一天就到俄亚了。”
坐车在大山上转一天的经历,此前有过一次。那是从凉山州昭觉县到乐山市新四镇,但那是走省道,坐班车,一路下山的感觉。而这次在大山上转一天,走施工便道,不通班车,丰田越野车的四个轮子就像火车行驶在轨道上,路面狭窄,许多路段傍山悬崖,车轮一半悬空。翻越大山,后轮胎爆了一个,换上备胎,司机朱建民说,再爆胎就只好当山大王了。
蓝天像被丝巾擦过一样明亮,河水像被滤过一样清澈,石头想被舔过一样干净,时光像停顿的钟摆,有种外界人穿越时光回到远古时代的迷茫。骡马在眼前晃,石头房挂在山崖上,空中飞的不是鸟而是昆虫,山上立的不是树而是仙人掌,耳畔回荡山巅飘下的古老叹息——嘶哈。
我上次进俄亚,巴交龙布诚惶诚恐地说:“郝记者,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说完,眼巴巴望着我。
我的泪珠理解,他是一个被遗忘的人。
这次与我双手相握时,巴交龙布浑身有些哆嗦,“接到宋加次耳的电话,说你要来,我从昨晚就开始盼望。”
我和巴交龙布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一百三十多个小时,从他断断续续的讲述里,从乡干部、山民给我讲的故事里,我“抠”出了一本十多万字的《一个人的银行》。
去年8月,巴交龙布去北京接受“最美乡村信贷员”这个荣誉,好不容易到了梦寐以求的北京,组委会特意安排他去逛故宫、攀长城,可是他那条伤腿发作了,走不动,连天安门都只是在住地遥望了几眼。我去成都双流机场迎接他载誉归来,陪伴他去领奖的州联社办公室副主任向泽菊,用机场的行李小推车把他推到我面前。
那一刻,我憋住泪水,强作欢颜。郝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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