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舞会

大学·舞会□依乌

食堂的二楼，是个舞厅，充分说明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是密不可分的。每到周末，二楼的音乐一响，来跳舞的同学和来看跳舞的同学就会陆继赶来，甚至在门口挤成一团，营构出一种僧多粥少的局面。舞会无疑是那个年头最具吸引力的聚会方式，不是说我们有多热爱舞蹈艺术，而是对那些无法预知的舞伴充满遐想和期待。偌大的一个舞池，本来就已经没法满足本校学生的内需了，隔壁体育学院的学生还要来蹭一脚，所以就不免鱼龙混杂。体院的学生一个个人高马大、身体健硕，不可一世，往舞池中间那么一站，居高临下，非常突兀。我们这边外貌协会的女生就经常轻易而举地被他们邀去舞一曲，两曲，甚至三四曲都还不回来，这边的男生就有点看不下去，于是，在跳舞的时候故意撞他两下，那边的人手上正逮着个女生在跳舞，被撞一下倒没啥，连撞两三下就稳不起了，于是会投来疑问和不屑的眼光，这边就会说，你看个锤子？那边就说是啊，我就看个锤子，于是就要干起来，只要一干起来，纪检部的同学就会冲进来把两个人分开，然后警告两句。于是又都安静下来。如果女生觉得自己的舞伴很雄得起，就会考虑再来一曲，要是个怂货，立马就会把手松开，再也不会正眼瞅他一眼，反正舞池边上，还有许多两眼发着绿光的同学。

我就是经常站在舞池边上，每晚贡献两束绿光的同学。一看见别人去舞厅，就猴急，火烧屁股，坐不住，于是就跟着去，去的路上，同学们就鼓励我说，请女孩子跳舞其实挺简单的，只要你看准了，就走过去，面对她，盯着她的眼睛，千万注意，一定要盯着她的眼睛，腰稍稍弯一下，说一句请字，同时右手略微向下摊开划向舞池，就得干。我说我也晓得啊，就是不敢走过去啊！他们说那就莫法了，未必你还指望女的过来请你？我说是啊！我说不是啊！我很矛盾。我说我就看你们跳吧！

还真有那么一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请一个女生来跳一跳，于是就麻着胆子去了二楼，那天特别热不说，并且还特别热闹，来跳舞的人很多，还没到二楼，楼梯上就已经挤满了人，纪检部的几个学生带着红色的袖标，当自己是公安一样在那儿维持秩序。

那个时候的舞好像只有两种，一种就是交谊舞，大家文质彬彬地相互搀扶着学走路，一二三，二二三，啊呀，踩着脚了，再来，不是再踩，来，一二三，二二三，这下对了，诶，你是哪个学院的？另一种就是群魔乱舞，一群人就像被马蜂蛰了一样，挥手，扭腰，晃臀，踢脚，再加上灯光一闪一黑，一黑一闪，舞池里的人就被定格成丛林里的猴子、蚂蚱、螳螂、水蛇。还好有音乐，音乐是个奇怪的东西，它会让你一步一步步入它的圈套，直到你真的被它给套住，甚至不能自拔。

其实这两种我都不是很喜欢，我只是想和一个女生拉拉手说说话而已，我稍微打扮了一下，穿了一件白衬衣，打了一条花领带，加上自己长得黑，效果应该还不错，至少看上去很醒目了，我就这样站在人群堆里，看见一个个女生也都把自己狠狠地打扮了一番，我就觉得其实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说不定她们在出门的时候也会想，今天会碰上一个什么样的男生呢？是藏族同学呢还是彝族同学呢？是长得帅呢还是长得酷呢？是会跳舞的呢还是不会跳舞的呢？万一又帅又酷又会跳舞的咋个办啊？万一虽然又帅又酷又原生态但是不会跳舞咋个办呢？我就这么胡乱想了一通之后舞会就发现我的自信心开始起来了，我把全场扫描了一下，发现有一个比较适合我的，是一个小乖小乖的女生，穿着小碎花短裙的女生，我就决定去邀请她，并且我有十足的把握能把她请到，就凭我今天的白衬衫花领带和黑皮肤，音乐一起来我就开始朝她走去，但是一听见音乐就起来行动的不只我一个，好多人都开始行动了，我觉得有点乱，不断有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遮挡我的视线，我再敏锐的眼睛也没用，当我认为已经差不多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都已经跟别人在舞池里一二三了。她的舞跳得有点紧张，一看就不是常来的，这一点让我有点欣喜，和我一样，可能也是今晚才出来试水的。看着身边的女生一个个像饺子一样被男生拈进舞池，我就开始紧张，心跳，心慌意乱，我就希望这一曲赶紧结束，好让我下一曲请她，这个长得小乖小乖的小碎花。我觉得这一曲有点长，好不容易结束了，那个男的居然和她一起退到了边上，我想不能让他再得手，于是走过去，尽量挨她近一点站着，好让音乐一起来我就伸出右手，稍稍一弯腰，说出那个“请”字，音乐开始了，我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那个人居然又捷足先登了，又把她拈进了舞池，把我羞在那儿，我的手也跟我的脸一样烫，我从没让它空过手，今晚我第一次把它伸出去后，居然让它落空了，空在了空中，没有比这个更空的了，我觉得有点对不起我的右手，它比左手劳累，我却从来没有让它握过一次女生的手，我咬咬牙，决定第三曲一定把她请到手，公平竞争嘛，但是完了完了，第三曲她居然又被另外一个男生请去了，我在沸腾的舞池里还能找出她的碎花小裙，一飘一飘的，我成年的阴影就是这么落下的。还好，那天晚上，来我们这儿混舞会的体院的学生和我们的学生打架了，舞会也散得快，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回去以后，寝室里的同学问我，今天跳了几个，我说跳个屁，有个我看准的小女生，老是被别人请来请去。他们说你就那么死心眼？那么多女生，你单盯一个。我说是啊，不像你们那么花心。他们就说哎哟喂，花心？跳个舞又不是耍朋友，啥子花不花心啊。想想也是哈。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是我和小碎花的专场舞会，好多人都盯着我们俩看，特别是有一个男生。醒了之后我发现原来他就霸着小碎花跳了两曲的男生。

后来我就再也没去二楼了，原因是电教楼门口开设了一个露天舞场。露天舞场很舒服，空气清新，舞友众多，场面宏达，就是灯光亮了点，不过打架好跑路，但是灯那么亮，谁又好意思打架呢，露天舞场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就是只要跳舞跳出了火花，随时都可以退出舞池钻进校园茂密的树丛，那里有很多的条椅，坐在上面可以聊很多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东西，后来学校说是为了增强文化氛围，把校园重新升级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批发了一些人头，随便立在校园里，古代的现代的都有，比如孔子、李时珍、雷锋、郭沫若、马克思、爱因斯坦等等，白天倒还无所谓，晚上不小心碰到一个，还怪吓人的，最好笑的是在图书馆门口立了个鲁迅，面前也有一张条椅，原本是可以坐在那儿好好地看看书或者谈一点小感情的，但是一抬头就看见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表情，就再也无法坐下去了。我是毕业晚会结束那天晚上，借着点酒意，邀请二班的一个女生过去坐的，但是好好的一次机会也被鲁迅给破坏了。

（依乌，彝族，凉山州冕宁县大桥镇人，西南民族大学副教授，作家、诗人、编剧、导演和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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