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与因民

□钟莉

这是爱情电影经典桥段。大城市长大的女孩回到爷爷工作过的边远山区，因为记得小时候爷爷告诉她，这里的雪很美，所以为她取名落雪。落雪在小城街头偶遇阳光帅气的男孩因民，这个在泥石流赛道上驰骋的赛车手带她找到想象中的美景。繁华都市，山区小城；时光流转，情牵梦绕。落雪与因民，写出一个时尚与质朴相遇的故事。这是微电影《遇见东川》的片断。

爱情故事再缠绵，还不够让人印象深刻。但若说落雪和因民，是两个矿区的名字，这就有些特别了。2015年11月初，全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年会在云南省昆明市东川区举行。紧凑行程，当地人说得最多的，是听来有些不相干的词汇：矿区与特区，泥石流治理与越野车赛事……

先说矿区与特区。东川素称铜都，说起与四川的关系，除了隔金沙江与凉山州会东县相望，西汉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就正式纳入汉王朝中央版图，属犍为郡（今四川宜宾）管辖。还有一个因缘与四川广汉三星堆有关，中国科技大学科技史与科技考古教授金正耀曾对三星堆青铜器进行同位素比值研究，认为青铜器大量采用了同一种铜矿料。后经同位素地球化学专家朱炳泉研究认为，这些含有高放射性成因的异常铅青铜器的相关原料产地在滇东北一带。由此认为，三星堆众多青铜器的部分铜料来自古东川。对三星堆青铜器矿料究竟来自哪里，学者们和考古界说法众多。不过，东川铜业历史悠久，铜文化积淀几千年，却是不争的事实。从青铜时代到今天，东川是一直开采不断的重要矿区。现存于云南省博物馆的战国时期青铜器牛虎铜案，是国宝级文物，有“北有马踏飞燕，南有牛虎铜案”之称，让东川人骄傲的是，东川丰富的矿料为云南青铜时代所创造的艺术珍品提供了充足的原料。

到清雍正、乾隆时期，东川铜矿开采已具较大规模，东川铜的产量居全国首位，每年运往京城的铜铸造的铜币占了清政府每年财政收入的八分之一至七分之一。清代乾隆年间为鼎盛时期，其时云南四大铜厂，就有如今的落雪与因民，不过彼时叫碌碌和大水。而当时更有名的铜厂，叫汤丹，乾隆题匾“灵裕九圜”即为给当地迁建的龙神庙敕封名号，足见其在滇铜京运中的重要地位。

至新中国成立，东川铜矿的开发列入国家“一五”计划。在乌蒙山脉深处，东川曾经是沸腾的，这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热血青年的青春和梦想，有无数落雪的爷爷。然而，也和很多隐身于大山深处的城市一样，随着资源的枯竭和经济的转型，繁华与落寞，曾是东川人不得不面对的心态调整。2000年，因铜矿资源枯竭，东川矿务局关闭破产，东川也因此由省属地级市降格成为昆明市下属的一个区。至2004年，城镇失业率一度超过40%，诸多问题和矛盾日益显现。

特区因此而生。对外人来说，特区颇有些神秘意味，似乎承担着某种特殊使命。诚然如是。东川的落寞是国内资源枯竭型城市面临的共同问题。东川能否走出困境，也因此具有标本意义。东川特区，是云南省委省政府专为解决东川高失业率及由此引发的治安混乱、贫困加剧、建设滞后、发展受阻等社会问题而设。税收、劳动就业、土地审批、产业抉择等在东川得到倾斜与支持，10年过去，大批企业在特区政策刺激下入驻东川，曾经的下岗失业职工重新走上工作岗位，这个城市重新显现生机。行走在东川夜晚的街头，散步的人群，热闹的商铺，无不显示出这个山区小城与现代生活的共振。

直至我们来到距城区半小时车程的大白泥沟赛车场，才真正体会到这个小城的时尚感。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震动着空气，鼓噪着在场的每个人兴奋的神经。仅是车手们的训练，已看得人跃跃欲试，顾不得赛车卷起的漫天尘土。可以想见，每年五六月间，东川泥石流国际汽车越野赛暨全国汽车越野系列赛东川分站赛，是如何挑逗着国内外的车手们来此征服这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赛道，是如何吸引数万观众到场观赛让东川人满为患。正是东川成为再就业特区的2004年，这里有了首届泥石流越野赛。“演因民的那个小伙子就是那辆车的车手。”东川区车赛办负责人扬手指向一辆正腾空而起的赛车。远远的沙尘中，赛车风驰电掣，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记得他在《遇见东川》中帅帅的阳光朝气的样子。

泥石流治理与越野车赛事，可以管窥东川再起的现实路径。东川是我国乃至全世界近代泥石流的多发地区，有“世界泥石流天然博物馆”之称，68%的土地被侵蚀，每年约有3000万吨泥沙由东川境内的小江直排金沙江。小江，是金沙江中段的一级支流，全长140公里，已查明的泥石流沟有140条。出城区，经过一个叫达朵的村子，不远处，站在公路边，就能遥望几公里外山口处，小江流域著名的蒋家沟泥石流。从事泥石流治理工作已18年的东川区国土局工作人员贺勇说，这里年发泥石流可达二三十次。泥石流从山口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冲积扇，“座座山头走蛟龙，条条沟口吹喇叭”，就是泥石流暴发的形象比喻。大规模的泥石流过处，江河堵塞，耕地、工农业生产设施、公路、铁路被洗劫。因民矿区就曾发生过几次人员伤亡惨重的泥石流灾害。小江流域的输沙量正在与日俱增，是长江上游环境最恶劣、侵蚀最强烈、灾害最严重、输泥沙量最大的河流。俯瞰蒋家沟，如今，泥石流河道边筑起蜿蜒的挡坝，坝内寸草难生，坝外庄稼茂盛。人造工程似乎束住了泥石流的“张牙舞爪”。但要根治，依然是很艰难的生态修复过程。

因此，东川人想到了变废为宝。对赛车手来说，东川赛道最大的特色是“永不重复的赛道”。小江流域全长600多公里赛道，年年不同，因为泥石流年年都会改变河道的形状。山地、流沙、河流、沼泽、戈壁等全景式地貌特色，对赛车手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东川泥石流汽车越野赛已经从最初的地区性赛事，发展成为国际赛事，和东川红土地是摄影爱家心水之地一样，东川泥石流赛道也成为大量国内外车迷征服欲沸腾的地方。泥石流固然是可怕的灾难，但在灾难过处觅商机，东川赛事已引入市场化运作，发展赛会经济，建设泥石流汽车越野运动基地和泥石流汽车越野赛主题酒店。“东川现在有像 ‘因民\’那样的本地车手150余人，18岁到60岁的都有，有企业老板，也有普通人。”

东山再起，川流不息。东川人自勉。落雪与因民，继续书写着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