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壮阔金口河

■农工党乐山市委 林雪儿

两颗心画在索桥的中间，一颗在小凉山的金口河，一颗在大凉山的甘洛。我在金口河抬起脚，又收了回来，看着桥下安静的大渡河，一条黑色的高等级公路偎着河水穿过峡谷，除了山风除了雾岚，除了静默威严的峭壁，这一片亘古的峡谷变了，高山出平湖，天堑变通途。可我记得昨天的大渡河是咆哮着穿过峡谷的，昨天的水声只可闻不可近，昨天的甘洛要翻山越岭走很久很久。

我怀着一种仪式感，只一步就踩在甘洛的土地上。

这一步跨出的是千年的飞跃。已经从峭壁云端搬到金口大峡谷旁居住的道林子的山民们，无法想象他们会有今天的生活，缺盐少油，只需一抬脚就可以买到。坐在自家门前，眼光所及干净整洁，鲜花盛开，人世间原来是可以这样活着的。

随便与他们中的哪一个闲聊，问及山中岁月，他都会说，那山高啊，那路难啊，要进城买包盐什么的，就要一天。最早过河是在大渡河两岸峭壁之上，打入一根绳索，他们攀着过来，稍不留神就掉进咆哮的大渡河了。

没有货郎到山上吗？

那么高，谁去啊。

为什么不早点搬下来呢？

那是家。

家还是舍了

铁路来了，不一样了。

这是我与一个老者的对话，

铁路来了，路来了，带来山外的文明，带来海的气息。想起一个寓言，一个山民想去看大海，他走啊走啊，走了一代又一代，才走到了海边。今天路让这里与那里相握，让大海与深山亲近。老人们记得昨天，他们的孩子们记得昨天，可孩子的孩子呢？

好在有一些东西被人们留下来，“云端遗民”的雕塑在。雄伟的铁道兵博物馆在。这是金口河为一条长达一千多公里的成昆铁路留下的纪念碑。一支优秀的铁道兵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奇峰耸立深涧密布的大山中，铁路一寸一寸往前延伸，横跨大渡河，穿过大小凉山山脉，滑坡、危岩、落石、崩塌、泥石流、有害气体、粉沙，时时威胁着官兵的生命安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成昆铁路的通车与美国的阿波罗带回的月球岩石、苏联的第一颗人造卫星，被联合国并称为“象征二十世纪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

韩福堂、尹广珊、宋明伦、马福彬等等，这是一些获得一等功勋章的军人名字，他们活着接受了国家给予的荣誉。另一些人死了，有的还有名字留下来，更多的只有他们的亲人知道。五年前第一次到金口河时，沿着大渡河边走，听一名1934年出生的老先生讲金口河的老故事。他说他每天都要从南岸走到北岸，为的是看一看对岸半山某个地方，因为修铁路钻一个山洞时，身边的十几个人一起被垮塌的山体所埋。他不知道是谁把他推出来的，但他知道他在替他们活着。金口河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了，他们就更不认识了，他要把金口河的今天讲给他们听。我也用文字讲给他们听吧，我相信在金口河这片雄浑得有些悲壮的山脉里，有许多的故事发生过，有许多的人来过，他们的生命与某一座山相遇，然后他们的骨殖又增加大山的高度。

许多年前，一名同事说她家是金口河的，说大渡河有河神，每一年都要人供奉各种东西。我们就笑，她很认真地说真的，土豆、南瓜、猪、羊、河神都收。等我们认真时，她就笑了，说山陡啊，稍不注意那些东西就滚到河里了。没有去过金口河，只能当笑话听。我走过川藏线，自以为是见识过大山的，但是这一次的金口河之行，让我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山，什么是陡。至今闭着眼都还能看到一座座平地拔起的高山，像树争夺阳光似的拥挤着争夺天空。

浓雾、冷杉、碎石、悬崖仿佛是向高处的所有印象。四月天到达簑衣岭，空气湿得拧出水来，穿上羽绒服好像才能抵御那种寒气。山顶有两块写有“簑衣岭”和“蓝缕开疆”的石碑，代表沉默的大山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抗日战争年代，1939年为打通后方重要的战略通道，筑路救国，整个乐山倾财倾力，修建乐西公路。时间紧迫，气候恶劣，先后二十四万多人参加乐西公路建设。缺粮、工伤、疾病等原因，有三万多人为这条路失去了生命，这个数字触目惊心，一个人的后面站着三个亲人，也是十多万人的眼泪了，真真是一条血肉筑起的后方长城。时任中华民国交通公路管理处处长兼乐西公路施工总队长赵祖康先生，督导施工，不遗余力，劳累致病，写下“久愿风尘殉祖国，宁甘药饵送余生”，在乐西公路通车之际，题写了蓝缕开疆的碑文：“员工任事辛苦，未可听其淹没，爱为题词勒石，以资纪念。”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走乐西公路的人也很少了，也许有一天路会被遗弃在簑衣岭。还是会有人来在碑前放上一束菊花，纪念所有的筑路人，那一块碾过路面的大石头的名字，写一些关于乐西公路的文字。

久远的金口河没有公路，他们只能站在高山之上，看大渡河两岸闪着金光的沙滩，孩子们要读书，一天在山路上的时间多于读书的时间。他们梦里做过长翅膀的梦，能在山上山下自由地飞。现在的金口河，路像人的血管伸进每一个村寨。顺河村、曙光村这些雪藏在大山里的村寨，路把它们带到我们面前，山也该是感叹的吧，遇上好时代。如果长出翅膀飞到海拔3236米的大瓦山顶，看金口河摇摇滚滚的大山之上，盘盘旋旋的公路必定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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