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滑坡体迎面扑来,满眼眶满脑袋里堆积着砾石。我只想怎样才能尽快翻越而过。山脚下依然是湍急的江水伴随,我向下瞪了一眼,约有百米高,滑坡体笔直伸入水中。 以金沙江峡谷作背景的合影。会东县淌塘区域协调办党组书记杨和海(左五)、乌东德镇镇长赵学宽(左六)、淌塘区域协调办文书刘茂文(右一)、司机罗斌(右二)、黄草坪村村长肖宗兵(右三)、老君洞村会计周加权(右四)、县委办黄剑(左三)和本文作者(左四)等。图/贺盛
收成意味着艰辛的劳作
修路是为了生活的改善
要从江边的野牛坪去鹿鹤,唯一的山道是顺着褶皱的沟底逐渐往上爬,“本来路就很不好走,哪知2007年垮岩,大半壁岩垮了,基本上断道”。采买必备的生活品用骡子驮,孩子上学咋办?夏酷冬寒,种庄稼挣不了多少收入,生活条件恶劣,渐渐地,有人把房门锁了,走出去,过年都不回来。全社37户128人,如今只剩12人,包括潘友明家7人在内。淌塘在山顶,鹿鹤在半山,野牛坪在谷底江边,尽管有道路可行,却难于上青天。
转眼临近2013年春节。腊月前后冬闲,潘友明起了横心,默不作声,肩扛锄头,向山走去。云层低缓,江雾未散,妻子跟出来,望着慢慢变小的那团火,操起家什撵上脚步。兄长稍后也加入到修路中。商量,准确地说只是简短的交流,则是在晚饭时。就着辣椒豆瓣,潘友明呑下两大碗干饭,“路不整不行了”,话是像在对自己心里说。母亲的话温暖如初:“修路早点回来吃饭就是了。”那天算起,一连40天时间,每天吃过早饭9点出门,三人筋疲力尽直到下午6点才走山上回家,用父母做的热腾饭菜补充耗散的精力。“修路比干农活累多了,”潘友明轻描淡写,内心却浮起不易察觉的成就感,“好在媳妇还是心甘情愿。”笑逐颜开,他冲妻子看去。李明香腼腆地低头跨出门槛,又端来煮熟的新花生。
李明香是由云南嫁过来的,那个叫韭菜地的平坝子,其实也是台地,与四川这边的野牛坪,就隔着一条金沙江。当天下午,我们从鹿鹤下来走野牛坪时,隔江望见那块面积要大许多的坝子,一片绿色,郁郁葱葱,植被与眼下黄草坪和野牛坪相差无几,但据说,四川这边的生活条件比那边还好。同样地忍受交通不便带来的困扰,韭菜地地处半山,而这边几个村落海拔更低,干热的峡谷会带来更丰富的产物。
只是土地不可多得,这即是野牛坪、包括我们第二天去的老君洞村以及未去的黄草坪等地至今贫瘠的原因,峡谷山峰耸峙,山坡陡峭且多岩石,哪容庄稼生根。细碎的砂石夹杂丛生的荒草,交织着壮丽与荒蛮的原始风景。
收成意味着艰辛的劳作。潘友明全家种地3.5亩,大春种水稻、玉米、高粱,小春种大麦、红苕,蔬菜主要种四季豆、小白菜、莲花白,家里也养猪、养鸡。一年四季,忙里忙外,自给自足。进主屋的房门右边堆放着几大袋毛大麦,主屋上方搭了大半截,相当于楼层,由左边斜着的木梯上去,楼上置铺,也囤放粮食;木梯下排列5把躺椅,木架框已有些年头,上下两端的绷布用化肥口袋替代,没有弹性,我初坐去还以为屁股掉到地上,深陷其中。边听讲边专注做笔记,后颈背处突有一软绵绵的虫子,用手拈来看是蛆虫,潘友明忙说:“不怕,是粮食长蛆。”他让我换个地方坐,继续采访。
潘友明家原先住土掌房,“天一下雨屋就漏雨”。现在的房屋,是2003年花1.5万元从一郑姓人家手中买得,“郑家人搬到德昌县去了”。正房3间,厨房1间,厢房3间,这样的住户在野牛坪“算中等”。他记得,1986年代,郑家人修房用去五六千元。
花钱不算多,因为木料是金沙江水送来的。“那时河头兴漂木,漂木被冲到岸边,两个人去抬上来,拿去改成长3.3米长的寸板。”潘友明和他哥都去抬过漂木,他指给我看上方,毫无例外“房子的梁子就是漂木”。
小路终于修好,仍旧爬坡上坎,通了几处捷径,走鹿鹤由三个半小时缩短为两个小时,当然这是山里人的行程。潘友明直言,这“方便在屋里的农户”;令人深感欣慰,潘家的孩子长大读书了,潘友明高兴地购买一辆“钱江150”摩托车,平时存放在通公路的马颈子处亲戚家,周五去把娃儿带回来,周一早上7点出发,去到亲戚家改乘摩托车,都赶得着升国旗。
家中的电灯2011年才正式接通。以前点煤油灯,1997年时大致花1000元买胶管、电机,“水沟走头上过来,自己发小水电”,1千瓦,总算让夜晚明亮了许多。
一个与世隔绝的封闭的村庄,藏匿于金沙江峡谷接近谷底一块干热台地。四周林木组成某种屏障,庇护着村里越来越少的农人,适宜耕种的土地,种植所需口粮。摩托车、电灯,还有未见打开的老旧电视机,如果将它视为文明的符号,我才把刀耕火种的劳作方式与现代社会联系起来。不妨再想,潘友明倘若不是与李明香在2004年3月结婚成家,他要么会像至今未娶的兄长那样有一种被岁月的沧桑消磨出的萎靡,要么会义无反顾远走城市打工再不回故乡。所幸两人的相识早在潘10余岁时,“那时我在昆明打工。渡过江去,就在对面,一个叫则黑的地方,她上则黑赶场”。年轻的心相互吸引,摆谈起来,两人老家住得近,“只隔着江,鸡叫都听得到”。潘道出青春的内心对姑娘爱情的渴望。涛声依旧,尖起耳朵听见的其实是澎湃水流的轰鸣。舟楫往来,两颗奔突的心愈加靠近,最终花开连理,幸福美满。潘友明沉浸在甜蜜的时光里,眼中光芒闪烁,喃喃地说:“时间是有点久了。”
夜已黑尽,不知不觉过了凌晨时分。潘友明和妻子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七八双五颜六色的新拖鞋,扯掉商标牌,端几盆热水让我们烫脚,说烫一下舒筋活血,可以让脚不疲劳。在僻远的他乡,简陋的村落,领享亲人般如此呵护与关切,我究竟有何德与资格,内心泛起的感动竟让我连“谢谢”两字都难以启齿,因为随口而出的词语与妥帖的举动相比显得苍白无力。
李明香进左边卧室抱出熟睡的小女孩,弄醒了睡梦引得一阵啼哭,她让父母去那屋里;右边那间卧室横竖挨着两张大床,其中一张是石块当床脚上铺木板再放简易席梦思的床,被我们4 人霸占:黄剑和贺盛睡一床,我和周加权睡席梦思床。刘茂文、肖宗兵和杨光平爬梯子上楼睡去。潘友明一家余下的4人只得临时打地铺,难为主人只得席地而卧。
仿佛刚睡得踏实,周加权的手机设定的鸡叫声5点半就响起,那时,潘家老父潘朝云已早起为我们烹熬稀饭。天还蒙蒙亮,肖宗兵带杨光平等不得吃早饭就往黄草坪走去。我们匆匆吃过早饭也上路了。
与潘友明一家告别前,我想起应该给江边纯善的这家人照个合影。屋檐下的光线还暗,而且退不开,放骡子的父亲和摘猪草的母亲也还没有回来。潘友明和抱着小女儿的妻子跟我们走到房屋外一开阔处,稍等片刻,只见母亲背着一大背篼红苕藤慢慢走来,后面跟着驼背的父亲;父亲接着背篼帮着把沉重的猪草解下来,放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母亲用小溪水把双手洗干净。大哥潘有才一早就没有见其身影。不等了,一家人迎着天空渐渐明朗的晨光,站立在几棵树和杂草前,应我的要求靠拢。黄剑、贺盛和我都端起相机拍摄。他们似乎显得有些不自在,根据我们的摆布,不同地组合站立让我们拍摄一家人难得的合影。
挥挥手,与他们告别。潘友明还要送我们到下老君滩的路口。李明香抱着孩子也跟着。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大片地,地埂当作小道从土地中间向前方伸出:左边一垄高粱,约有一人高,穗子饱满,有的已经泛出红褐色,有的还是米绿色,几乎都压低了头;右边一厢水稻,成熟得正待收割,金黄色敷设在高度齐整的面上,有收割了的一列,稻草扎成堆散落摆放,尽头的脱谷机似乎刚才停歇下来,辛勤数月的收获给人舒坦的愉悦。这是新一天的开始,这也是一年当中最忙碌的季节。
我觉得于这样的环境,给潘友明留个影更能够表现他们与土地的联系。他们同意了,没有摆什么PS,和日常生活里无数次从那个地方经过一样。我按下了相机快门,自然而不做作,生动而不呆板的影像,会随文章发表出来,让更多的读者看见。我还会好生保存,想起这次徒步金沙江老君滩难忘的经历时,把图片拿出来。他们已如我的亲人。
更加轰鸣的奔腾声,一江浑水急速而下。离金沙江更近了,所见江河水不及头一天的绵延,水面倒是宽阔许多。潘友明走在前面,到了一处坡坎边,指向下方,提高了嗓门:“那就是老君滩!”
那就是金沙江的老君滩。那一刻,我内心的激动确实无法抑制。潘友明或许弄不明白,老君滩有什么可以看的?你几个城里人成天坐在办公室,不晒太阳不淋雨,大老远的来是看什么?老君滩在自己眼皮下,我们看了它多少个年头,也没有觉得它有什么好看。
而如果,我傻乎乎地讲解一番人与自然的相依为命,自然风景对人心灵的陶冶和净化,保持自然般的质朴与本真是多么难能可贵而我们早已经被现代病所污染等等,我的言辞无异于充满“小布尔乔亚”式的迂腐。面对高天白云、深山峡谷、江河奔涌、纯善兄弟,我默默被全部的感动彻底征服。
无疑,经历过金沙江峡谷严酷的生态环境和徒步一路的历险,重新又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一日三餐,牛奶水果,按部就班,当然要舒适许多。我平实地写下毫无浪漫色彩的山里人的故事,记下一段普通人的历史。他们饱尝苦难,却无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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