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 多少年了，临近春节，我们家就要为老父亲的生日忙活一番。

父亲今年的生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前不久，老父亲不幸确诊身患绝症，将被推上手术台。毕竟九十四岁高龄了，经不起折腾。我们全家都为他能否熬过这一关而担忧。老父亲本人，更是想得很多。临上手术台前，向我们兄弟四人交待了好些事。其中一条：如果能下手术台，今年祝大生。我们知道，此刻的老父亲，是想念他的亲朋好友，特别是想念他的那些学生了。

还好，上天保佑，老父亲手术顺利，算是熬过了一关。我们的父亲母亲，均弦歌半个世纪。去年，从教终身的老父老母，双双荣获国家两部委颁发的荣誉证书。在漫长的教学生涯中，老父亲教过小学，教过初中，教过高中。足迹踏遍故乡的山山水水，乃至偏远的彝乡。不管在哪个阶段，不管在任何地方，老父亲均心系教学，春蚕吐丝，教学成果有口皆碑。作为师长，老父亲既注重传授知识，同时也注重育人。对自己的学生，从各方面给予关心、爱护。尤其是对个别品学兼优的贫困学生，老父亲更是表现出特别的偏爱，总是想方设法为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记得儿时，每逢春节，总有一些在外求学、工作或入伍当兵的学生，来到我们家中拜望他们当年的老师。很久不见，师生手拉手嘘寒问暖，天南海北触膝聊天，很是亲热。每到中午时分，好客的父亲总忘不了备上些酒菜，款待远道而来的弟子们。那些时日，便是我们做小孩儿的快乐时光。如今，那一幕幕温馨的画面，已化为儿时的美好记忆，永驻心间。父母告老退休后的这些年，遍及八方的弟子们，好些仍与父母保持往来。四年前，十几位上世纪五十年代毕业的学生，相约乐山，专程拜访老父老母。在当年班干部的带领下，一个个年近八旬的老人，依次向昔日的老师鞠躬致敬，那场景，令人动容。

生日那天，父母起了个早。平日里难得见面的亲朋好友来了，来的最多的，自然是老父老母不时念叨的弟子们。空旷的大厅，一下子热闹起来。父亲各个时期的学生，各推一个代表，依次登台祝福。有的深情追忆，有的即兴诵诗，有的高歌一曲。欢声笑语，处处洋溢着浓浓的师生情。

自父亲患病以来，我们兄弟四人刻意编造了一套“善意的谎言”。他老人家也许至今尚不知情，也许心里已猜出个八九，只是顺水推舟，难得糊涂。但不管怎么样，和自己的弟子们在一起，时光是美好的，心情是愉悦的。我注意观察，此刻身着大红对褂衫，颈围鲜红长条巾的老人家，喜气洋洋，正睁大双眼盯着台上的弟子们，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有时，双眼微闭，像是在回味那早已随风而逝的教坛往事……

其实，我们兄弟四人，从小在学校长大，是父母的儿子，也是父母的学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母工资不高，教学任务繁重，但一生乐观、坚强的父亲母亲，不向任何困难低头。滋兰树蕙，含辛茹苦，艰难地养育我们兄弟四人。有了孙辈后，又时时关注、荫护着他们的成长。步入耄耋之年，四世同堂，两位老人家更是舐犊情深。记得生日的前两天，老父亲突然摩挲着拿出一张皱巴巴的银行存折。我们知道，那是父母终其一生的积蓄。老人家再三叮嘱，如果哪一天他们走了，这笔钱就用来设立“徐氏家族奖学金”。稍后，还颇有点神秘地告诉我们，存折密码是1245666。意即“老大老二老四老五顺顺顺”（老三早亡）。父爱如山啊！平日里有些寡言的五兄弟，情不自禁赋诗一首，题目就叫“父亲的密码”。学理科的，诗句稍欠提炼，但情真、感人。大家鼓动他生日宴登台朗诵，老五腼腆，也就作罢。

“祝你生日快乐……”，熟悉的生日歌响起了。和着那欢快的旋律，我们兄弟四人，还有老父亲的那些弟子们，高高举起酒杯，齐声唱响——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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