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隐秘的历史里洞悉命运 读徐海蛟《故人在纸一方》

故人在纸一方》是一本散文集,作者系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的江南才俊徐海蛟。

坦白而言,在选购此书之前,对于作者的其他作品,如《此生有别》《寒霜与玫瑰的道路》等,我只是零星地读过,谈不上熟知。然而,这本《故人在纸一方》却让我“一见如故”:书名入眼,顿生惊喜,恍惚间使人情不自禁地吟哦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诗句来。“故人”一词,于我这样经年客居他乡、沉浮广漠人海且惯看世情冷暖的中年书虫来说,又唤起了多少潜隐心底的思念、记忆与惆怅啊——“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徐海蛟以24封写给“故人”的书简,邀你我穿越时光,去感知一个个历史人物的悲欢忧惧,去见证古今一脉的生命的执著、脆弱与刚强,去思索、追寻平凡人生的意义与价值……

书中人物,自汉而唐而宋而今,诸如韩非、华佗、李白、王安石,以至秋瑾、梅贻琦、瞿秋白、沈从文等,在地域上各有归属,亦与作家非亲非故,又何来“故人”一说呢?捧而读之,读而思之,终于豁然开朗。原来,这些人虽性情有别,命运迥异,却又“殊途同归”——“他们似乎都带着某种悲剧的生命意识,都于灵魂里渗透了常人触不可及的高远梦想”,正如作家在《自序》中所感慨的,“他们身上有中国式的斯文,中国式的悲悯,中国式的境遇,也有中国式的风骨”,纵然鲜活的肉体最终敌不过岁月之刀的杀掠,但大浪淘沙,随着那一段段时光的悄然退潮,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品格,却在史册中屹立了起来。这,恰恰是作者所看重的,也是他行文的出发点。作家试图以历史为筋骨,以文学为血脉,用一行行生动的文字铺设成一条条悠长的小径,让这些本已远去的“故人”,在微雨的春日午后,或者“晚来天欲雪”之际,向我们不疾不徐地走来……

作家思维敏锐,入笔精微,最最重要的,是笔底流泻的真挚情感与充盈心胸的真诚敬畏。毕竟,24位故人中,除“疯子画家”沙耆、廉洁太守羊续与明朝遗臣沈光文外,其余几为妇孺皆知的历史名人。如若蜻蜓点水,泛泛而谈,散文写成了人物小传,怕是不如网络搜索名人词条来得爽快——万千读者,自然是眼明心亮的。作家的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其犀利又温情的目光似解剖刀,锃亮又冷静,“穿枝”又“拂叶”,透过世人熟稔的那些宏大历史事件,最终落在特定历史时刻的一些人生细节,然后以诗意灵动的文字进行细致描摹,语言简劲绵长,妙手偶得,让人遐思联翩,倍觉畅快。譬如,《绝唱》一文,叙写王勃酒后作诗滕王阁,“笔一旦落到纸上,就再无停下之意,恣肆飞扬,行云流水……每一个汉字仿佛都是不请自来的,它们像一只只极具灵性的飞鸟,横空掠过白色宣纸,栖落成一种飞扬的姿态。”诚然,历史从来都是厚重的,解读的方式亦不下千万。或可说,故人已远,品评由我。作家却不曾也不愿将这些故人视为一幅幅静悬于时空画廊的褪色的肖像画,然后把自己变成冷漠的看客,信口开河,评头论足。作家尝试把话语权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开口说话,或沉思默想,或悲伤叹息,或举杯邀月纵情高歌,或暴怒拍案挺剑而起……以期让故人们的面貌逐渐清晰,血肉丰满,而不仅仅是教科书式的人云亦云地简单评议或盖棺定论。

掩卷小憩思纷纭,东坡先生的慨叹倏然在耳际响起: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想想,豪放洒脱如苏子瞻,不也有心绪寥落、目光黯然之时?只是,我们不要兀自多情,曲解了先生。作家期待与故人们书牍往还、笔墨酬唱,恰缘于内心里把他们当作了自己人生的镜子,“在那里我照见自己的理想主义,照见自己在坚硬现实中的惶惑以及脆弱”——韩非的梦断秦国、谢灵运的心乐山水、瞿秋白的文人情怀、秋瑾的舍生取义……君不闻杨慎之高歌乎: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时光从不为谁停留,但对于天地间那些曾经有笑有泪的坚韧生命,那些光芒万丈的人之良品高格,那些颠沛流转却矢志不灭的伟大梦想,你我须心存钦敬情,永怀悲悯意,去不断地探寻,去无悔地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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