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宽学
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
锦水细不见,蛮江清可怜。
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
……
嘉祐四年(1059)初冬的一个早晨,天气晴好,岷江上云开雾散,苏洵、苏轼、苏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在眉山东门外的江家渡码头上船,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船行下水,其快如箭,半天时间就过了嘉州(今乐山)。
写诗也是写心情,看得出今天苏轼的心情不错。
这一趟行走的路线设计是:眉州——嘉州——戎州(今宜宾)——江阳(今泸州)——渝州(今重庆)——涪州(今涪陵)——万州……船停江陵再弃舟北上,直到汴京(今河南开封)。水路七百里,陆路五百里。
苏轼他们不赶行程,有趣的地方就停舟一两天,访古寻幽,拜会朋友,也寻美食美酒。走走停停,玩了又玩,到达汴京已近来年的二月。
船至犍为,他们去游览了王氏书楼。“书生古亦有战阵,葛巾羽扇挥三军”,苏轼对王氏亦文亦武的气概发了一回赞叹。
接下来就进到了宜宾地界。
(一)
江寒晴不知,远见山上日。
朦胧含高峰,晃荡射峭壁。
横云忽飘散,翠树纷历历。
行人挹孤光,飞鸟投远碧。
蛮荒谁复爱,秾秀安可适。
岂无避世士,高隐炼精魄。
谁能从之游,路有豺虎迹。
《过宜宾见夷中乱山》,这是苏轼进入宜宾地界时在船上看到的风景。当时,宜宾的地形,山脉迂回,树木蓊郁,水流湍急,地远人稀。苏轼说:“江水寒冷,不知晴暖,太阳升上了山顶,照耀着陡削山崖。横浮于天空的云雾忽然飘散了,翠绿错落的树木历历在目。出行的人挹一捧江上的阳光,飞鸟投入遥远的青山。这样的地方,好到是好,但那沿路豺虎的足迹随处可见,谁敢去这山里游览。”
苏轼写得有点荒凉,但真的是一片原生态景观。
这一片“乱山”,指夷牢山,《方舆览胜》记:“夷牢山在叙州宣化县南。”当年的宣化县县城遗址在今天宜宾县蕨溪镇的宣化坝,它的南面正是黄山。苏轼见到的夷中乱山应该是今天的黄山极其余脉。现在的黄山风景依然好,已没有了豺狼和老虎,是四川省风景名胜区。
(二)
牛口坝在宜宾市翠屏区思坡乡的临江村。春天油菜花盛开,遍地金黄;秋天芦苇摇曳,浩浩荡荡。当年苏轼他们到来的时候是十月底的一个黄昏,应该看到了江边风吹芦苇的壮美景象,还有翩飞的白鹭和撑一支长篙的打鱼人,“渔人忽惊起,鹭鸟落蒹葭”。可惜他没写进诗里。
苏轼《夜泊牛口》时见到的是这样的情景。
日落红雾生,系舟宿牛口。
居民偶相聚,三四依古柳。
负薪出深谷,见客喜且售。
煮蔬为夜餐,安识肉与酒?
朔风吹茅屋,破壁见星斗。
儿女自咿嚘,亦足乐且久。
人生本无事,苦为世味诱。
富贵耀吾前,贫贱独难守。
谁知深山子,甘与麋鹿友。
置身落蛮荒,生意不自陋。
今予独何者,汲汲强奔走。
傍晚,落日返照,空中的水气都染成了红色。这个时候,苏轼他们“系舟宿牛口”。上岸以后见到的是当地居民的一个生活场景:伐樵为生,茅屋破败,蔬食果腹,但“儿女自咿嚘,亦足乐且久”,家人相亲,陶然自足,兴趣盎然而不觉简陋,生活充实而富有情趣。苏轼很感慨。随即以“谁知深山子,甘与麋鹿友”与自己“汲汲强奔走”作出了对比,看得出苏轼有厌倦仕途的一面。在出世入世问题上,苏轼从青年时代起就很矛盾。
夜色来临,从江面上升起一轮圆月,整个牛口坝沐浴在月光洒下的清辉之中。苏轼又开始写牛口坝的月色。“掩窗寂已睡,月脚垂孤光。披衣起周览,飞露洒我裳。山川同一色,浩若涉大荒……”
(三)
乱山围古郡,市易带群蛮。
庾岭春耕少,孤城夜漏闲。
往时边有警,征马去无还。
自顷方从化,年来亦款关。
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钚。
何足争强弱,吾民尽玉颜。
这首《戎州》诗,描述了当年苏轼见到的宜宾城市形象:乱山环抱,夷汉杂居,土地贫瘠,人烟稀少。
诗是好诗,赵克宜在《角山楼苏诗评注汇钞》中说:“排律一气流转,颇为法。”但作为事实和研究史实的角度看,苏轼的描写还是有出入。
事实是岷江沿岸,月波、泥溪、古柏、蕨溪、真溪、高场、思坡、菜坝、旧州坝、三江口,一个连着一个的冲积扇,肥田沃土,丰富的菜篮子和粮袋子,吃不完的粮食还用于酿酒。土地一点都不贫瘠。
史实是《元和郡县志》载:“秦军破滇,通五尺道,至汉武通西南夷。……南朝梁大同十年(544)立戎州,唐为巴蜀地区通南昭的交通枢纽,是为门户。”苏轼讲“自顷方从化”,最近刚刚归化朝廷的意思,是最近吗?秦汉唐均已归化也。“年来亦款关”,款关,叩关,攻打关门,指嘉祐二年(1057)三里村少数民族“内寇”之事。这本是“人民内部矛盾”。“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钚”。夷人很喜欢换取汉人的货币,但还未摆脱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这几句诗,按照我的理解,苏轼的本意是希望国家统一,天下太平,不管是汉人、夷人都和睦相处,尽展玉颜。
(四)
《过宜宾见夷中乱山》《夜泊牛口》《牛口见月》和《戎州》。据考证,苏轼写有关宜宾的诗只有这四首,而且都是这次顺江而下写下的,悉数收录在他的《南行集》里。
江安县,历史上一直隶属泸州,民国24年(1935)调整行政区划划归宜宾管辖。由于这个原因,我再录入一首苏轼的《泊南井口期任遵圣长官,不至。至晚,复来》。
江上有微径,深榛烟雨埋。
崎岖欲取别,不见又重来。
下马未及语,固已慰长怀。
江湖涉浩渺,安得与之偕。
南井口,在江安县东北。到这里,苏轼父子是来会朋友的。朋友的名字叫任遵圣,眉山老乡,以学问气节推重乡里,当时任简州平泉(今简阳市草池堰)令。他们约好在南井口(今井口镇)见面,哪知这位任先生当天早已去过,立马江边,久久不见苏轼父子的船到来,于是,返回15里外的南井监(今南井场)小憩去了。直到傍晚暮色苍茫,才又姗姗到来,得以见面,相互赠答赋诗。东坡的这首诗,专门记述这件事。
“我辗转徘徊在丛木茂盛、烟雨蒙蒙的江边小路上,正想就此登船离开,这时,期待相见的任尊圣长官赶来了。他从马上下来还未开口说话,就已慰抚了我那颗悠思的心。江湖浩渺,广大辽阔,我怎样才能与您偕行呢?”
苏轼写诗的画面感很强。他说王维诗中有画,其实,苏轼的这首诗也是一幅画。
在宜宾境内,我陪苏轼一大家子盘桓数日后,一直把他们送到这南井口,前面已是泸州地界,我们挥手作别。
(五)
苏轼南行去了,却给宜宾人留下了热爱他的诸多缘由。
牛口坝所在地那个乡场,明朝以前叫渡口场,明末改称大顺场,民国时,人们思念苏轼的情思日盛,正式定名为思坡乡。
在思坡乡,至今流传着一个故事。
当年,黄庭坚得到苏轼要来宜宾的消息后,欢喜不已。天天等,时时盼,等待的过程中更是越发的思念苏东坡。在这份心情的支配下,黄庭坚在苏东坡到来时必须经过的孔道上,见亭阁书题“思坡亭”,见溪流书题“思坡溪”,见桥梁书题“思坡桥”……这一天,苏轼终于到了,黄庭坚把他引入长江边一条风景如画的小溪流,只见两岸翠竹浓荫,丹霞如渥,瀑布似练。苏轼与黄庭坚在这里畅叙情意,以诗唱和,好不惬意。
为了记住黄庭坚的这份思念,更为了纪念两位大文豪、大书法家的倾情一会,在这里,“会诗沟”仨字便定格成了一个地名。
关于这一次相会,我做过考证。绍圣元年(1094),黄庭坚遭章惇、蔡卞一党人诬陷修《实录》不实,有损帝王之名,于1095年贬涪州驾默州(今四川彭州)安置。因表兄任其长平提举,为避亲嫌,移戎州安置。黄庭坚1098年抵达宜宾,1100年放还,在宜宾居住了两年多的时间。这段时间,正是苏东坡贬惠州继而贬谪儋州的日子。因此,历史上,苏黄都曾到过宜宾,但他们只是擦肩而过。
这样看来,会诗沟是一个传说。呵呵,即使是传说也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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