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出发为什么只能在早上

李白《峨眉山月歌》（简称《歌》）一句“夜发清溪向三峡”，弄得天下人都糊涂了——李白离开嘉州到渝州去的那天，究竟是晚上还是早上出发？

就笔者手中200多本相关图书而言，言早上者占绝大多数（笔者同），也有个别言晚上的——无论人数多少，都需要认真分析、小心求证，以理服人。

一个完整的“晚上”，可以用“前半夜”和“后半夜”来一分为二。“前半夜”，以今天的时间就是从夜幕降临至午夜12点之间的一段时间，“后半夜”就是午夜12点之后至天亮（黎明）前的一段时间。如果用古代的计时，即以“子时”（23：00~01：00）为界，23点后即为后半夜，实际上古今只差1个小时，区别不大。

长期以来，人们讨论的焦点是“晚上”和“早上”，为了论述方便，我们不妨以一个具体的、有代表性的时间来代替，如“晚上”指前半夜的20点（早迟一点无关紧要），“早上”指凌晨6：00，在拂晓之前。

“夜发”的“夜”是前半夜还是凌晨？

首先明确什么是“夜”？四川辞书出版社2010年版《汉语大字典》之释有多条，其第一条是：“指从天黑到天亮的一段时间，与‘日\’、‘昼\’相对。”即包括了“前半夜”和“后半夜”两段。第三条是：“凌晨，天快要亮的时候。”并举例《周礼·春官·鸡人》：“大祭祀，夜嘑旦，以嘂百官。”东汉郑玄注曰：“夜，夜漏未尽鸡鸣时也。”这两个解释，第一个是时间段，包含了第二个即一个时间点。

所以，第一个判断是：李白早上出发才符合常理。早上拂晓之前，此时鸡已叫了，但天还没亮。李白和船工起床，准备早餐（笔者幼时的祖辈，正是这样的生活，天不见亮就要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餐，这是当时最普遍的作息时间）。此时李白又一次习惯性地望月，但是却没有看见（“思君不见下渝州”），所以怅然而信手写了《歌》——后来李白丢弃了不少自己的作品，早期出川以前的寥寥无几，但是这首《歌》却幸运地流传下来，成了千古绝唱。

可能有的朋友会问，既然是早上了，为什么不用“朝”发清溪呢（有如“朝辞白帝彩云间”）？其实，古人命名是有严格区别的，《说文解字》解释是：“朝，旦也。”那什么是“旦”呢？同书云：“旦，明也。从日，见一上。一，地也。”罗振玉说：“日已出草中，而月犹未没，是朝也。”因此“朝”是已经天亮了，而“夜”则没有天亮。而李白作诗时，天还没有亮，所以“朝辞”和“夜发”这是有本质区别的，虽然二者相隔的时间很近。

李白不可能在前半夜出发

第二个判断是：李白在前半夜的20点左右出发毫无可能。

1、我们不能为了争论而争论，得一切从实际出发。古代的航行，都是劳动量极大的体力活，船工们白天劳累了一天，晚上盼的就是吃饭、睡觉，以恢复体力，尤其是长途行船。正常的商旅行程，焉能不顾船工的辛苦？

2、岷江上，自青神县汉阳坝以下的水道（包括小三峡在内）可以夜航不？这个问题要分情况。

古代正常的商旅，为了保证安全，是不会夜航的。特别是在秋季大水的情况下，出于安全原因更是不可能。岷江和大渡河在嘉州城下汇合，因为争论的地方往往涉及板桥（其实附近有多个地点，暂以板桥代替汇合之前的岷江）和永平（双方都在自称“清溪驿”，这也是汇合之后多个地点的代称），所以最好分段分析。

先说嘉州城之下的岷江，有多个险滩，比如说大佛滩就是一个著名的险滩，大佛的诞生就是为了镇水而开凿的，所以有《大佛碑记》云：“在昔岷江，没日漂山，东至犍为，与凉山斗。突怒哮吼，雷霆百里，萦激触崖，荡为历空，舟随波去，人亦不存。”岑参《东归发犍为至泥溪舟中作》云：“七月江水大”，江水即岷江（古时以岷江为长江即江水的正源）。至于到犍为的路上，明代安磐《平蟆颐滩记》云：“戎，州以西滩以百计，犍为之蟆颐最险。”“人死是滩者岁以千数。”这样的记载很多，连白天都不敢轻易地过，何谈晚上？笔者的亲大哥是原犍为县从事短途航运的，经询问，在有机动船和照明灯的情况下，也从来没有夜航过。

再说嘉州城之上的岷江，其虽是主流，实际上无论从长短还是水量，都比不上大渡河，相对平缓一点。就是这一段情况如何呢？笔者曾经亲到板桥一带寻访，这里的住户说从来没有夜航的商船。

实际上嘉州城之上的岷江有没有夜航的呢？有的，但极少。比如：

第一个，陆游《师伯浑文集序》记载：“乾道癸已，余自成都适犍为，识隐士师伯浑于眉山，一见知其天下伟人。予既行，（师）伯浑饯余于青衣江［当是岷江］上。酒酣浩歌，声摇江山，水鸟皆惊起。伯浑饮至斗许，予素不善饮，亦不觉大醉。夜且半，舟始发去。至平羌，酒解……”因为陆游该夜的夜行水路与李白相同，所以有人便以为，李白完全可以夜行。殊不知，地点相同，情况也不一样。陆游是宋乾道九年（公元1173年）49岁的夏天摄知嘉州，在此次路上认识师伯浑的。但陆游是官船，这一段水程，一日即可到达，船工本来就不需要连续长途跋涉的，无须考虑其体力补充。

第二个，辛亥保路运动期间，有过夜航。据魏奕雄先生主编的《乐山辛亥革命档案文献汇编》里转引的犍为县人宁芷邨回忆文章《犍为光复与胡潭》言：“我还记得辛亥的前一年，学堂放了寒假，我同我的三哥宁子周由成部［都］包船回家（指犍为县）。岷江上［中］游，河流比较平稳，晚上可以行船，一天晚上经过小三峡的时候，岸上有一人（胡潭）呼请搭载……”

李白不能比拟的还有夜行的灯光。路上只是靠月光是不行的（这本身就是不确定的），所以需要较强的灯光如火把、灯笼等照亮以免撞上山岩。为什么古代官船和近代辛亥保路运动时期可以夜行呢？古代官船人手多，无疑是具备这样条件的；而保路运动期间的民船早已有了马灯，可以防风（因为经常用于船上，因此也叫“船灯”），因而可以夜航。

总的来说，乐山城之下的岷江绝无夜航的可能；之上则需看情况：正常情况下是很少的，只有在保证灯光的前提下才有，而且船工必须不是连续性的长途工作。这不能作为一般商旅推而广之，如青年布衣李白只是一介平民，只能坐商船，因此工具是不同的——还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无论陆游还是宁芷邨，他们经过“平羌小三峡”时，都是行程的后半段需要赶时间的，而李白不用赶时间，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夜航。陆游和宁芷邨的夜航，目的是到了嘉州城后可以休息，倘若还要继续往犍为方向走，安全怎么保障？

作于唐代宗大历三年（公元768年）的岑参《东归发犍为至泥溪舟中作》云：“夜泊防虎豹，朝行逼云龙”，此“犍为”指其任职的嘉州，这才是当时舟行岷江的实况和常态。

所以，综合各种因素，喜好风景的李白无需、也不会夜航。与刻意在黑黢黢的晚上提心吊胆地观赏月亮相比，白天观赏平羌小三峡或者一路风情，是不是更加现实和具有吸引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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