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记忆

■江梓豪

母亲渐渐不那么爱提往事了，她三十多岁时常常带着我一起回忆，过了五十岁，回忆应该更多才是，大概是少了一个契机，或者我们称之为，少了仪式感吧。

我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外公，他曾在夹江甘江镇工作，据母亲说，他很英俊，算是小县城里小有名气的男人。母亲最爱和他去买菜，他除了英俊，还有一股书卷气，这在当年，在母亲的生活环境里，还是很稀罕的。他会挤出不多的工资给母亲买书，这个习惯母亲养成了，并且用在了陪伴我长大的日子。从小到大我从没缺过书，归根结底拜外公所赐。但是很遗憾，我还是没法见他。我当然没有特异功能，我只能凭借母亲的语言，勾勒一个轮廓，在那黑白电影、黑白电视年代里的一个人啊，还原出来得需要多少想象力。距离产生美或许也适用于此处，愈是见不到，就愈是神往。这个无法圈圆的句号，一直在那里跳跃着，让我在翻书的间隙，在刨饭之余，会偶尔想到他。如果还有琐事，这个人就是一闪而过。如果闲着，就多想想。因为外婆算不得美，矮胖矮胖的，他们当初是一见钟情，还是他曾经沧海，终于归于平静寡淡呢，不得而知，但我就这样八卦起来。

秋天，我不光要和冷空气作战，还有蛀牙。好几天痛得辗转难眠，对着窗外单薄的几盏路灯发呆，忍不住发几个朋友圈倒倒苦水。然后，陆续就有亲友的电话打过来，问我怎么了，还好吧，然后唠叨少吃甜食少喝可乐之类，这时我才发现，平时自诩佛系的我，还是渴望这凡间之爱的呀！就是一种我在看着你，我很需要你的感觉，竟然让我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我们一起走过的，并不都是欢笑，也有分歧，也有争吵的路。

我想到书里一个煽情的说法，我们面对面，什么也不做，任时间一点一点流走，我们也留下了很多记忆。是什么，让我们在历经分别之苦痛，人生的不完美后，还能够微笑和拥抱，是记忆。它支撑着母亲，在十岁之后的这几十年，仍然能够像一个有爹的孩子那样，自信，勇敢，乐观，执著。

记忆有所偏爱，一些人，一些事，总是能够穿越千山万水，沧海桑田，被我们记住。只要我们记得，我们就可以在某个夜晚，把它们拎出来，陪陪我们。

母亲本身也是记忆，她在讲述她父亲的故事，以她女儿的身份，她同样也会被记得。这些散落的故事，并不需要壮怀激烈，一样可以在岁月里殿堂里散发醇香。

我看到春运的游子来去中攥紧的皱皱的火车票，我看到学步的幼儿在搀扶下开始丈量他独有的经纬度，某天我翻出哈利波特的信纸，想到2003年有个沙湾女孩想要跟我做笔友，我还没跟人家回信，我一路行走着，一路留下记忆，也不管它们是开花还是化作秋叶落下。

凡此种种我都不敢怠慢，愿四季里我都有人可以想，有记忆可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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