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至善谢道坚与中国第一个牙医学博士（下）

止于至善 谢道生与新娘在印度孟买旅行结婚。

唐茂森一家。

作者与谢道生女儿（左一）、儿子（左二）、女婿（右一）。

以唐茂森黄天启工作照为蓝本的铜铸雕像，作为华西口腔医学发展的里程碑存放在华西口腔学院大厅内。

徐杉 文/图

在谢道坚资助下，黄天启进入了当时中国西部最好的学校：华西协合中学堂。

黄天启的潜能被逐渐激活，以优异的成绩从中学堂毕业，1911年又考入华西协合大学。

华西协合大学因校址设在成都南门外的华西坝而得名。1910年3月11日正式开学，教师大多来自英、美、加三国，当时成都市民称之为“五洋学堂”。

学校组织管理按“协合”的原则，仿照牛津、剑桥大学的体制，实行“学舍制”，即每个差会建立和资助自己的学院，管理自己的资金和设备。由学校制定教学大纲、录取与考试标准，实行集中化与个性化相结合。既解决了各教会提供资金、设备和相互的协调工作，也保证了学校在育才方面拥有独立的办学自主权。大学成立之初，开设了哲学、英文、中文、历史、经济学、物理、化学、生物、解剖学、教育学等课程。

■战火纷飞时

谢道坚将黄天启藏起来

为了让黄天启进入华西协合大学，谢道坚找到他的朋友唐茂森博士，将黄天启的情况详细告之，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希望朋友能与自己一同资助黄天启。

唐茂森是一个牙科医生，毕业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皇家牙医学院，1909年到四川，协助林则在成都开展口腔医疗工作。

牙医收入丰厚是现代社会的观念，唐茂森到四川的年代，人们对牙医几乎没有认知，觉得“牙疼不算病”。那时的中国战乱、饥饿、瘟疫不断，人们处于朝不保夕的惶恐之中。能应对各种疾病的“全科医生”才能立足，专业牙医只能坐冷板凳。那时，牙医学不但在中国是一个陌生的慨念，甚至连西方医生也不太重视。

著名牙医学专家林则刚到四川时，频遭尴尬和冷遇，险些因为没有病人被召回加拿大。后来在启尔德的帮助下，才在仁济医院最顶层的四楼，因为上下不方便空余的房间中，争取到一间屋子作牙科诊所。

一些人认为林则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因门可罗雀自动打道回府返回加拿大。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刚开业就有一位女患者上门求医。

那时有钱人家的妇女都是请郎中上门诊治，可这位女患者被奇特顽固的牙病折磨了多年，以致牙槽脓肿、牙齿松动，疼痛难当。吃了小山般的中药，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逐年加重。在痛苦与绝望中闻听仁济医院来了洋牙医，便狠下心来求医。这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社会如同冒死一搏。

在林则的精心治疗下，女患者病情迅速好转，不久完全康复。女患者大喜过望，四处传扬，于是一些有权势的家庭女眷也尝试前来就诊。

这些平时幽居深宅大院的妇女，一旦外出，轿夫、老妈子、丫头前呼后拥，在遭来闲言碎语的同时，也给牙医诊所做了活广告。最后，连四川总督也亲自送侄女来看病。

林则名声鹊起，上门求医者逐渐增多。于是林则便邀请他的同学唐茂森来中国发展牙医事业。唐茂森尽管收入不多，但得知黄天启的情况后，立刻表示愿意一同资助。他与谢道坚一样，不但有一颗慈悲善良的心，并且对知识与人才深怀敬意与关注。

黄天启在谢道坚、唐茂森的帮助下，进入华西协合大学药学专业，这个专业当年仅招收了9名学生。

6年后，其中8名学生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另外一名学生的命运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改变，这名学生就是黄天启。

华西协合大学成立之际，正是四川最动荡的时期，保路运动，辛亥革命，许多青年全身心投入其中。谢道坚对黄天启的将来有更长远的构想，要他努力提高英语水平，有广阔的视野和胸怀。

因此，即便在保路风潮和辛亥革命战火中学校一度停课，黄天启也没有中断英语学习。在最危急的时候，谢道坚甚至将黄天启藏起来。

■宏伟计划下

黄天启同意转学牙科

1914年，华西协合大学医科设置了牙科专业。林则与唐茂森均受聘讲授牙科课程。当年那个设在四楼的小诊室，已经在四圣祠堂仁济医院旁扩建为牙症医院。

林则在主持牙症医院的工作中深切地感到人才奇缺，唐茂森便向他推荐了正在药学系读大三的黄天启。林则起初不以为然，一个对牙医学一无所知的中国年轻人，行吗？

唐茂森便找来谢道坚，两人一同向林则推荐。林则对黄天启进行了一番考察，发现他思维敏捷，动手能力强，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便动员黄天启转学牙科。

没想到，黄天启不愿意转学，原因是药学为6年制，他已经读了3年，再过3年就可以毕业了。找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维持一家生活，赡养父母都不成问题。牙科不但要重新开始，而且学制更长，他不想再给谢道坚、唐茂森增加经济负担，希望能尽快挣钱。

林则便耐心说服黄天启，表示如果他学业优秀，不但为他攻读牙学申请奖学金，还会资助他去加拿大多伦多牙医学院深造，使他成为中国、乃至亚洲最优秀的牙医。

黄天启被这个宏伟的计划打动了，终于同意转学牙科。这是牙科招收的第一名学生，一个从嘉定走出来的青年。

1919年，华西协合大学牙学院成立，牙科成为与医科并行的学科，这是中国最早建立的高等牙科教育专业，林则担任首任院长。

1921年，黄天启从牙学院毕业，成为中国第一位专业牙科医生。林则主张精英教学，实行严格的淘汰制，能从牙科毕业的学生寥若晨星。这种精神与传统一直延续下来，如今从华西口腔专业8年制毕业的学生，无论走到哪里都深受欢迎。

1926年和1937年，黄天启先后两次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牙医学院学习，获牙医学博士学位，成为我国第一位牙医学博士。

黄天启学成回国后先后担任华西协合大学牙医学院教授、成都仁济牙症医院院长、华西齐鲁联合大学牙病医院院长等职务。

■特别的缘分

谢道坚和唐茂森成了亲家

传奇的人总是有许多传奇的事，谢道坚没有想到，他与唐茂森因为帮助黄天启关系越来越紧密，最后竟然成了儿女亲家。

2015年秋，我在加拿大多伦多采访谢道坚的孙女Francie Service，在谈及爷爷谢道坚和外公唐茂森时，她不断提到黄天启。

黄天启将他们两家的命运连在了一起，黄天启也似乎是Francie Service家的一员。

谢道坚的儿子谢道生1914年出生在成都，那时谢道坚从嘉定调华西协合大学医学系任教。

谢道生长大后子承父业从事医学事业，娶唐茂森女儿为妻。一对璧人生下三个儿子和小女儿Francie Service。

Francie Service说，她出生在加拿大，父亲本想带她一同回到中国工作，可是因为历史原因，他们无缘再返回四川。“小时候好奇心很重，总想知道大人的事，可父母但凡有回避孩子的事就讲中文，弄得我只有干瞪眼。”她曾经让母亲教她中文，无奈太难，加上贪玩，没有坚持下来，如今只记得几个常用词。

为了增强她学习中文的兴趣，母亲给她取了一个中文名字：蓝鸟。这是母亲在峨眉山见过的一种鸟，羽翼散发着宝石般幽蓝的光泽。母亲希望她展翅高飞，也让她永远记住中国。

■他留下遗言

自己的遗体捐给学校做解剖

1930年，谢道坚在成都病逝，享年58岁。他死前留下了遗言：把自己的遗体捐给学校做解剖。

黄天启终生铭记谢道坚恩情，母亲百岁生日时，特地烧制了瓷碗，托人带给谢道坚家人。至今，瓷碗仍完好无损保留在Francie Service家中，作为其家族与从嘉定走出的男孩友情的见证。

唐茂森1932年病逝。他与林则、吉士道、安德生、刘延龄等，为华西口腔医学发展成国内一流、国际知名口腔医学基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如今，在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院能看到这样一组雕塑：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着长衫的年轻中国男医生，正为一个中国男患者诊治牙病；病人身后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年长外籍医生，全神贯注观察年轻医生的操作。人物原型就来自唐茂森和黄天启，以当年一张黑白工作照片为蓝本雕塑而成。这组雕塑是华西口腔医院的标志之一。

黄天启的另一位恩师林则1968年12月在加拿大去世，享年84岁。林则与夫人林铁心虽然没有孩子，却被誉为“中国现代牙医学之父”。

林则一生有40多年服务于中国，培育了许多优秀人才。1999年，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学院为纪念他对中国现代口腔医学的杰出贡献，为他铸造了一尊铜像矗立在华西口腔科教大楼前。

黄天启1985年去世，享年94岁。一生为无数患者解除痛苦，著有《瓷在牙科学上的运用》、《牙齿与健康》、《牙体修复学》等牙医学专著。

■没有遇见伯乐

穷孩子黄天启的人生会怎样？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谢道坚与黄天启不正是伯乐与千里马的写照么。如果黄天启在嘉定没有遇到谢道坚，或者谢道坚没有资助这个穷孩子上学，黄天启的人生会如何？或许如他的父亲做一个裁缝，或者做一个力夫，重复嘉定众多穷人的人生轨迹。

1926年，当黄天启随谢道坚跨越太平洋去多伦多大学牙学院深造时，回想少年时赤足在嘉定白塔街的情景，不知有多少感慨。

清末民国时期的中国西南没有专门的牙医，人们牙痛难忍时只有去找人拔牙，因此拔牙者属于跑江湖一类，算不上医者。通常与理发、修鞋者为伍，在街上摆摊设点，将钳子、锤子等简单工具在桌上排开，同时也将以往拔下的牙齿摆在桌上，以此招徕顾客。

黄天启成为中国第一个牙医学博士，不但造福于更多的人，也标志着口腔疾病研究、预防、诊断、治疗的牙医学在中国成为一门学科。

小小的牙齿不但可以反映出人的身体状况、生活环境乃至家庭教养，甚至还能折射出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以及文明程度。

我离开加拿大前一天，Francie Service 的哥哥 Joho service赶到多伦多来参加CS聚会。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未经人介绍，我一下认出他，头颅光亮，目光如炬，活生生的谢道坚翻版。与他握手那一刻，我脑子里一下浮现出一百年前嘉定白塔街景象，仿佛看到一个目光如炬，头颅光亮的加拿大人正悬壶济世。

谢道坚的一生正如他的传记《伟大的一生》扉页上的诗句：

他生的伟大，死的亦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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