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轶闻

闲来无事，将多年积累下来的各式各色的名片进行清理。老实说我的名片并不多，原因有二：因工作圧力大，忙于写作不善交友；其次我虽出外开会，次数不算少，一般说来人家不主动我不索要。即使人家送了我亦很少细看。特别是头衔特别多的，多到二三十个的，还有拉大旗作虎皮、炫耀门第、十八扯的，比如姓孔，就硬说他（她）是孔子多少代后裔之类的……我更不要。就这样进行淘汰，至少有一百张之多。我边清理边回忆，有的人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里。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其中就有我的朋友老于。老于一个人的名片就占我所有名片四分之一。我看着看着，不禁哑然失笑，仿佛进入了往事的规定情景中，啊，逝者如斯，随着一张张名片的展现，如同翻阅这人的履历表。因为太有趣了，不能不引起我的回忆与联想……

我与老于同在五通桥工作多年，但并不认识。有次，我的一位姓王的高中同学告诉我说，他大学同学叫老于，在县广播站工作！因此我们见面了，他首先递给我的第一张名片，那时很时髦。我看片上写的是：于文，县广播站编辑室副主任。摆谈间，我见他脸色有些不好，问他是否有病，他说没有。我就热心地向他介绍当时民间流行的养生药方。据说是韶山一百岁老人向官员敬献的22味养生中药。他很高兴，说拿回去泡酒喝。不久我们再见面时，他高声直嚷：“老兄，你看我脸色如何？”不等我回答他便哈哈大笑，“你给我的那药真好！”于是顺手给了我他的第二张名片。一切与前次一样，只在另一面增写了那22味中药，并说他要扩大宣传，有机会成立个养生酒厂。半年后他调进了某国营大厂，第三张名片诞生了，上写：“国营厂属职中校长。”真乃官运亨通！不知他受谁青睐，很快调到地区工作，升了职。我恰好也调上乐山，碰见时他给了我第四张名片，上书某个局的“宣传科副科长”。他还说主编了个刊物，叫《嘉州工业》，并约我写稿，说稿酬较高。我说，因为我不懂工业，写出来会文不对题的。他说开办有文艺专栏，可选登少数诗和散文。

这一晃几年就过去，其间他换过八次名片，诸如兼了什么职、当了下属某某厂顾问之类，或是名片印得更精良，或是上面印了他的头像，他感到骄傲。同时问我咋不整一个，他认识不少人，在印刷单位负责，可以帮忙，少花钱。

正当他感觉良好，仕途坦荡，不日便要“接履于青云之上”时，他与顶头上司大吵一架，起因是他的下级提成了科长，他干了八年，依然是副科长，心态失衡。大吵之后，怕领导给他小鞋穿，不干了，要挂职停薪，美其名曰当“时代的弄潮儿。”我知道这消息后，赶快跑去劝他收回成命，下海经商不是谁都能成功的，千万别与组织斗气！他不以为然，说不升科长只是临时导火线而已，他早准备好了，他有才干，下海经商定会胜利。我记得，他还文绉绉地用了司马迁在《陈涉世家》中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句话，讽刺我胸无大志。讲着讲着，他亢奋起来，“唰地”从皮包里拿出一大叠名片，像相声演员表演节目一样，更像大厨报菜名，连珠炮似地嚷：“你看看！你看看！那么多的名片，〔一张张让我瞧〕：这是全国部委局的、这是全省、省厅局级及各地市州的、这是市里上百个单位的，有名有姓、有电话、有地址，别小看，是一笔财富啊，何愁干不成事！”

开始几年他信心满满，开始按图索骥，依名片寻人找关系。俗话说“人一走茶就凉”，然而也有几个真心帮他忙的，可是他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毫无经验可言，又急于求成。他匆匆来匆匆去，短短时间，自行车骑坏几辆。街上遇见，他定递一张新名片给我，什么某名车总代理，什么某珠宝总监，什么某油漆驻乐代表，什么峨眉山某茶业公司大股东，还有几个大公司形象代言人……终究是纸上谈兵，他越想成功越是失败，不但没发财，连自己多年的积蓄也赔了进去，弄得天怒人怨。

难道全是名片之过？

凭心而论，说名片毫无用处也不公允。在老于进退两难之时，他偶尔翻出早些年那张背面印了22味中药的名片，不禁喜从中来。这样好的财富咋不好好利用！当下形势一大特点是，老年人钱多了，生活好了，就想养生，形形色色的保健品便应运而生。这段时间我偏偏难见老于了，也不知为什么！好容易见到他爱人小尹一次，问到他丈夫在做啥？果不其然，老于有了新门路，早到成都合伙办酒厂去了，我暗中为他祝福，希望实现他的鸿鹄之志。

三个月过去，也是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早晨，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小尹，说老于带信回来，他办了小报，十万火急，正组织文人写文章吹他的养生神酒，许下诺言，稿费千字千元。我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而小尹三天两次上门催。我实属无奈，写了篇古代诗人咏酒的文章，交给小尹带去成都。老于看了不满意，然而他又说，虽不切题，但“茅坑里栽菜——可以将就使”。顺便稍带回一句话，千字千元稿费一定兑现。

数月过去，老于办酒厂的事无人再提。又过一些日子，听传言，老于病了在成都住院。想去看看，他夫人小尹跟随去了成都，没留电话，消息得不到证实。老于及老于办的酒厂渐渐被忘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也是秋雨绵绵的一天早上，小尹打着雨伞来了。我正要发问，小尹抢先说：“老于走了……他临终前没忘一件事……”我才发现小尹一手拿伞，另一只手提了两瓶酒。“老于是讲诚信的人，始终没忘稿费还没给你，这是他们厂生产的酒，就权当稿费吧……”我刚接过酒，还没回过神来，小尹就走了。从背后看她身体有些抽搐，估计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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