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相信医生

■ 林雪尔

俄其哈金，一个彝族女人的名字。说出她的名字，是要让你们知道我说的是真事。俄其哈金不懂网络，她不知道在她疼痛的时候，这个世界有人举刀砍向了医生，能连续砍三十多刀是怎么样的丧心病狂。她也不知道从鬼门关回来，可以欣喜地表达感激时，她眼中的医生们，内心正流血。那个被砍的医生死了，铺天盖地的悼念，仅仅瞬失的烟云。托谁去往红尘那边告诉他，我们怀念。

怀念。如此而已。对于中国十多亿人来说，仅仅是听来的故事。可是对于医生们来说，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轮到自己。就在悼念会的这一天，早上去查房，俄其哈金从床上坐起来，笑着说：“谢谢你们，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看见你好了，我们也高兴啊。”我说。

“请九个观音都不顶事，还是你们行。”俄其哈金用她不太熟练的汉语说。

“那你就写个表扬信吧，告诉你的乡亲，相信医生。”想到广东被砍的同行，我说。

“我们不会写啊。你们就是观音。”俄其哈金和她女儿腼腆地笑着说。我心里忽然间为她好了而感动，为她们的感动而温暖。

医生患者不是敌对的关系，在人生的某一段，我们互相合作，医生用医术与爱心帮助你们，你们用生命的坚忍相配合，一起战胜能战胜的。相信医生，相信我们解除了你们病痛的时候，我们的心也一样愉悦。

怀揣俄其哈金给予的温暖，心里是春天啊。患者，请告诉我你需要我什么帮助，我觉得自己努力在通往那个职业的最高荣光——天使。同样是忙碌的一天，因为你们的相信，我觉得我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尤其是在这一天，在南方的某个城市，有许多白袍加身的人们正送天使离去。

下班之后，遛微信圈，许多人在转发陈仲伟的事，同行们都有些肃穆。一个网名叫“有点理想”的记者在陈仲伟医生抢救图片下面发微博：“这张抢救现场的照片感动了许多人，也许可以成为医疗界的年度图片之一。” 他不知道，许多的人不知道，这样的抢救场面，在医院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我们在抢救患者。就说俄其哈金吧，“五一”节之前的一个晚上，峨边彝族自治县大渡河某医院的求救电话打到了乐山市中医医院，说他们有个危重病人要转诊上来，医院妇科能处理更好，不能处理就转华西附二院。接到电话，医院领导非常重视，专门到妇科，要大家做好接诊病人的准备。大约晚上11点，俄其哈金在其侄子的帮助下，从峨边赶来了中医院。十多天的疼痛折磨让俄其哈金显得萎靡而憔悴不堪，她的亲人们也异常焦虑。俄其哈金对医生的询问病情也显得有些淡漠，她的眼光里是满满的绝望。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的俄其哈金，认为自己得了怪病，也下定决心不治了，她不想给儿女们制造更多的负担。在她病痛的这许多天，她一直没有告诉儿女，能自己解决的事自己解决。只是在医院通知她转院的时候，她的儿女们才知道母亲肚子长了肿块，病得严重。现在儿女们围在她身边，满怀希望地望着医生：我们相信你们。这一句相信是沉甸甸的责任。当医生初步诊断她是盆腔脓肿不是癌症时，俄其哈金的眼里转过一丝希望的微光。可是接下来，她的腹胀不见丝毫减轻，肚子像要炸裂一样。外科医生安了胃肠减压，无效。腹胀继续。灌肠，无效。腹胀越来越严重。“五一”节正是大家放假的日子，妇科医生和外科医生们只能放弃休假都来了，会诊反复讨论之后，认为急性盆腔炎合并急性肠梗阻，决定剖腹探查。俄其哈金在哭，她的亲人们也哭，仿佛生离死别一样。但是她们都说：“医生，我们相信你们。”我们心生忐忑，自知责任重大，两个外科医生，三个妇科医生，麻醉师，器械护士，一个巡回，手术室护士长不放心年轻护士也一起参加了手术，八个人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战斗，挽回了俄其哈金的生命。“今晚可以睡个踏实的觉了。”医生们长舒一口气，过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劳动节。

这样的日子在医生的生命中反复着，每一个来求诊的病人，请相信医生和你一样，都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只是请你原谅，有很多的病不是医生能治的。“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请相信医生。

请相信医生，就像说请相信生活是美丽的一样，许多人会认为不可能做到，因为医生不能让人相信。一个读过许多书颇有才华的年轻朋友在微信里说：“患者砍医生，反正我是不会同情医生。以我的经历，很多医生护士都有问题。”好在他只是不同情，还没有说砍得好。如果不是在今天，我会和他理论几句，说说人的原罪问题，但是今天我没有。我知道许多医生护士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不能怀疑职业给予我们的那一点点崇高感，我们在践行人道主义。我也知道这一天，广东英雄广场，有数支蜡烛在燃烧，有鲜花静放，有小提琴在独吟《送别》。他们都在送陈仲伟医生。我也以我的方式，多看几个病人，不和人争论，纪念我的同道陈仲伟医生。

很羡慕被打的顺风快递小哥，被打的第一时间，顺风总裁就严正申明：“如果这事不追究到底，我不配再做顺风总裁。”而医生们的命运呢，一个又一个倒下之后，有谁站出来说：“不准伤害我的医生。”《人民日报》就陈仲伟事件后，发了一篇文章：“医院不该是种下仇恨的地方，当他们毫无保留地将最柔软的地方暴露在你面前时，你愿意送上一个拥抱、还是拿一把尖刀……”

我们不要拥抱，更不要尖刀，只要像俄其哈金一样的笑容，说一声谢谢，便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慰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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