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成栋 梁现瑞
速生桉,又被称之为巨桉,世界三大速生树种之一,是造纸、人造板材的绝佳原料。
关于它的争议从未停歇。支持者认为,它生长速度快、收益高,是“致富树”“财富树”;反对者因其生长过程中消耗养分和水分过多,导致土地肥力巨降,将之称为“抽水机”“抽肥机”。
巨桉,究竟是“致富树”还是“抽水机”?是应该多种还是少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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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休克”的背后
6年生的巨桉根系可达地下8米,采伐后,原先的根部附近还有“漏斗区”和“养分空白区”。因此,林下植物难以存活,种植过巨桉的林地贫瘠不堪
栽过巨桉树的土地“休克”了!砍了巨桉已过10年,林地仍似不毛之地,沐川县新凡乡凉风村二组的车国民感到绝望。
5年前,他在相邻两块地同时种下竹子。一块地,栽过巨桉,即便多用肥和水,竹子高度也不如另一块地的一半。村民们一致认为:都是巨桉害的。
这个冬季,沐川雨水还算正常,当地农户也多年不用除草剂。但顺着村民们手指的方向,凉风村外的斜坡上,四处可见光秃秃的土地,地表龟裂,显得极为干燥。远远望去,像是经历了大火炙烤。这就是刚刚采伐后的巨桉种植基地。
这样的“休克”地,村里约有6.7公顷。村公路两侧还尚存巨桉种植基地,除了几片苔藓和枯死的杂草,林下裸露着发白的地表。相邻的松林下,则密布着灌木、杂草和苔藓。
细算起来,车国民家的土地已经“休克”了快10年。2000年前后,这块地上曾大规模种植巨桉;2006年进入采伐期后,巨桉全部被砍伐。“以前长树子的时候,看到下面不咋长草,没在意。”车国民说,没想到采伐后,种植过巨桉的林地变得贫瘠不堪,“砍完树以后啥都不能种,长不起来 。”
此后,在村民的口中,巨桉的形象越来越负面。
为了挽回土地肥力,车国民没少往地里添人工肥和化肥。甚至,还专门让土地休耕了两年。在凉风村,像车国民这样,土地勉强能够用于再生产已属幸运——在青神等巨桉种植区,种植户们往往在采伐后将土地撂荒3-5年甚至更长,目的是让土地喘口气。“用技术手段的话,土地也要三五年才能恢复到以前的水平。”青神县林业局局长王盛祥说,为了恢复土地肥力,当地农户用尽了办法:土肥、化肥、休耕……
省林科院调查显示,巨桉的根部极为发达,6年生的巨桉根系可达地下8米以上。在树木被砍伐之后,巨桉留下的影响仍在:在原先的根部附近,已经形成一个小型的“漏斗区”和“养分空白区”。如此,林下植物不能存活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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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种植巨桉的背后
种植周期仅为松树的五分之一,“每亩年产值上千元”,巨桉在企业和农户眼中成为“财富树”
“一亩一年收入上千块,一般的树子挣不到这么多。”提起种植巨桉的初衷,车国民说是为了“挣钱”。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经历了数十年采伐后,乐山本地的原始森林所剩无几。这让造纸企业、木材加工企业密集分布的乐山顿生危机感。凭借着树干笔直、材质优良、生长速度快等优点,巨桉成为企业和农户眼中的“财富树”,开始在当地大规模种植。
省林科院科技处处长郭洪英证实,乐山是全省最早大规模种植巨桉的地区,目前种植面积超过7万公顷,超过全省总量一半。
真正让巨桉在乐山安家的,是1998年先后启动的天保工程和退耕还林——传统的木材来源断绝。1999年的春季,乐山本地的吉祥木业在沐川等地开展了“租地种树”行动。车国民家的巨桉,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企业老板说的,只要长成了,有多少要多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车国民种了0.533公顷巨桉。
喜悦很快取代了怀疑:按照企业的要求,车国民家的地上,每公顷种植了1200-1800株,从种下到进入采伐期只有6年,仅为松树的五分之一。采伐时核算,每公顷产木材150吨左右,与30年生的松树产量几乎持平。2005年前后,沐川境内第一批桉树木材上市:每吨木材售价700元,每公顷年产值接近17500元。“一亩地一年收入上千块,老百姓肯定愿意种。”沐川县林业局局长陈发智说,这样的成绩单打消了农户们的怀疑。此后数年,当地巨桉种植面积迅速扩张至1.3万公顷。
乐山市平兴林场也瞅准时机,一跃成为当地最大的巨桉种苗供应基地,每年可提供苗木近千万株。
市场不愁、苗木充足、收入不错,在此后的数年,巨桉又去了眉山、成都……就像它的生长速度,巨桉在四川版图上的扩张之快,让人咂舌。目前,全川的种植规模仍在13.3万公顷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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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问题的背后
巨桉消耗太多养分是事实,但种植模式不合理才是问题的根源
巨桉究竟有多耗费养分?
郭洪英介绍:在同等条件下,巨桉的生长速度是松树的五倍,“松树30年才能采伐,速生桉6年就可以。”生长速度快,自然需要耗费大量的养分。但与松树等其他本土树种相比,巨桉的养分使用效率极高———生长养分比是松树的三倍以上。换言之,吸收同样的养分,同样的时间,巨桉可以长高3米,松树只有1米。
郭洪英说,按照上述比例换算,巨桉每年消耗的养分、水分量,差不多是松树的两倍。此外,速生桉的根系吸水极限只有4米,“怎么能把所有的过错都扔给巨桉呢?”
至于树下不长草,郭洪英解释,桉树虽是外来物种,但并不具备生物入侵现象和特征,人工培植的桉树林不会降低原有的生物多样性,只不过桉树下的小生态系稍显恶劣,适应物种数量少,“它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是所有人工植被的共性,不是桉树独有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会出现生态问题?“这本是一个很好的产业,只是过往的思路和种植方法有问题。”在省林业厅产业处的姜贵藤看来,传统的巨桉种植模式过于粗放,导致树种染上“污名”。尤其是纯林、密植做法,直接将巨桉变成了“背黑锅的”。他说,着眼于土地承载力、生态系统平衡、防灾防火角度,纯林、密植的模式都难言科学,“一亩动辄种一百多株,还不讲究树种搭配,这怎么行?”
省林业勘察设计院相关负责人却持相反意见:综合降雨量和地形、土地肥力以及巨桉本身的特性考量,四川并不适合大规模种植巨桉,“四川的年降雨量比贵州、广西和云南都低,地形都是以丘陵山地为主,这三个省都开始限制了。再说了,巨桉每年所耗养分和水分都是乡土树种的两倍以上,土地无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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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木材缺口的背后
四川木材年需求量目前超过2000万立方米,如果不改良现有巨桉种植模式,就必须找到别的替代速生树种
对生态的负面影响,让巨桉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
针对巨桉的争议,省林业厅曾组织调研团队前往乐山实地查看。虽然得出的结论有利于巨桉的支持者,但形势却无法逆转。2012年,沐川全县的巨桉种植面积达到1.3万公顷顶峰后便逐渐下滑,目前仅有0.67万公顷。
省林业厅造林处处长童伟介绍,目前,四川木材年需求量超过2000万立方米,但每年全省木材采伐限额仅为1000万立方米左右,“超过一半要靠进口”。近年来,东北国有林区正式停伐,东南亚和非洲国家纷纷出台木材出口限制政策,四川的木材供应极不乐观。
按照全省现有种植面积推算,巨桉每年可提供木材330万立方米左右,占年采伐限额的三分之一。“不种巨桉的话,有三个后果必须承受:相关企业停产、木材价格攀升、盗砍盗伐加剧。”省林业厅产业处相关负责人反问:“没了巨桉,这个缺口怎么填?”如果要限制桉树,必须找到别的速生树种,否则,就应该想办法改良现有的种植模式。
乐山市林业局相关负责人说,近十年来,当地已经开始从政策、资金多个角度调控巨桉的种植规模,但“只限制,不取代”。从2004年开始,乐山进行了一次巨桉改造行动,采取构建多树种、竹种的混交林,并降低巨桉的种植密度,“一亩地只有十来株,间距有十几米,中间种上竹子或者其他树种,多个林相都有,这样就平衡很多了。”在凉风村的巨桉种植基地内,间伐后留下的桉树桩已经干枯,现在一亩地只有六七十株,密度比以前降了一半,土地肥力、保水能力还算正常。
宜宾、泸州的实践,是选择用栽竹来替代种桉树。过去8年,全省竹林面积增加33.3万公顷,总量接近120万公顷,每公顷产出竹材30吨,产值跟种桉树差不多。不过,在板材等木材加工领域,竹子还无法取代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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