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老家

榆中向北，迎着一场让人瞬间白头的春雪，趋步走进险峻幽深的巴石沟时，我的脑海里出现了雁门关、函谷关、剑门关、仙霞关这些与雄关险峡紧密相连的名词和史记典故。虽然这里没有战马嘶鸣的刀光剑影，没有商旅往来的古道雄风，没有江湖剑侠的快意恩仇，但是这里是大北山的总闸门，是十万群山的咽喉和锁钥，是北山儿女勇闯天涯的必经之道。

在重峦叠嶂和巨石嶙峋中，一条封号为309的国道，蜿蜒曲折地悬挂在山腰上，一头伸向山外，一头伸向北山腹地。无数条羊场小道、山村道路像藤蔓一样从山梁、山腰、山沟里艰难地爬出来，与公路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如同树枝又形似根须的庞杂路网，交错蔓延、弯曲延伸，转过一座山头仿佛断头了，但是在山谷里起伏盘旋之后又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另一道山梁，顽强地伸向了莽莽苍苍的远山，伸向了那些散落在群山深处的村庄。

巴石沟，雄踞北山之南，群峰壁立相峙，悬崖裸露嶙峋，似刀劈斧削，若天工奇艺，让来者叹为观止，惊悸唏嘘。沿着峰回路转，盘旋而上，有巨石攀附在峭壁上，有怪石林立在山谷间。人在路上，路在山腰，仰首是悬崖绝壁，俯首是深涧险沟。几只野鸡站立在石头上，警觉地昂起头，准备随时飞走。行进过程中，时常能看见野兔被惊得沿着山坳狂奔而上，不是回头惊望。山上绿意稀疏，植被荒凉，走几里路偶然遇见几棵榆树或白杨树在孤单寂寞中坚韧顽强地生长着，再走很长时间能碰见一些柠条或野枸杞在风霜雨雪中诠释着生命的苦涩和抗争，而更多的则是一簇一簇的骆驼蓬、芨芨草、蒿子草在石缝中、崖边上迎着日升月落伴着春雨秋霜，绿了又枯了，枯了又绿了……

路在盘旋，心在感念。一路北上，穿越巴石沟，就进入苍茫雄浑的北山了。举目遥望，群山逶迤，连绵起伏，有羊群在山梁上缓缓移动着，粗狂凛冽的西北风从黄土高坡上撒欢而来，向每一位踏上这片热土的宾客致以热忱的欢迎。沿途经过的第一个村庄叫大涝池，这应该是一个与水紧密相关的地名。村庄坐落在两山之中，安静着、朴素着，有男子正在牵着毛驴扛着犁铧，向山坡上的田地走去……

公路翻山越岭，在颠簸和弯转中，经过了梁坪，近一小时到达曲子湾。这里是岔路口，向北行是哈岘、上花岔、园子岔，向南行是贡井、中连川、凯坪、鲁家沟、韦营，从巴石沟入关而来，一路危峰耸立，一路曲折迂回，一路急弯陡坡，一路陵谷沧桑。大北山，赫然雄立于眼前。

大北山，这是被人们常常与西海固相提并论的名字，也是与偏僻、干旱、贫瘠、荒凉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名字,更是生我养我，让我终生依恋的热土。迎着粗狂的风，伫立在黄土高坡，我对着辽远的苍空喊出内心的声音：“大北山，无论身在何处你都是我永远的根！”

赤脚踏上黄土家园，念及百年孤独——我的祖辈父代们在这里依山筑巢，靠天吃饭，繁衍子嗣，放牧着高天和厚土，经营着苦累和艰辛，一次次从困境中走向风调雨顺，一遍遍把疾苦咀嚼成花明柳暗。

目光移向窑洞内外，念及苦乐年华——我的兄弟姊妹们在这里承袭执念，弘毅自强，永葆本色，崇尚着仁义礼智信，深味过酸甜苦辣咸，一次次在尘埃中梳理着受伤的羽翅，一遍遍把梦想搬运到盛世阳光下。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我们可以执掌自己的未来。上天给予我们的苦难是一种潜在的财富，是一种求变的动力，更是一种奋进的勇气和能量。大北山以贫瘠的物产和冰凉的窖水艰辛地养育了北山儿女羸弱的身躯，更以宽广深厚的底蕴无私地孕育了北山儿女雅致的气度！

回首沧桑已数番，感怀无尽又何言。一次又一次踏上这片热土，在深情的记忆中小心翼翼地安顿好童年里一只鸟清脆的鸣叫，坐在山梁上看夕阳映红了村庄，看麦穗骑风追月，看羊群缓缓归来，夜色中温情的露水在抒唱中汹涌而至，一片一片原始朴素的怀念郁郁葱葱层层叠叠。

此刻，我们怀着感恩的心再一次朝圣这片赋予我们生命的黄土高坡；此刻，我们缅怀过往拜谒先祖，根植于骨髓深处的坚韧再一次被激活唤醒，奋发图强永远在路上；此刻，我们用琴心剑胆向荒凉的史话宣战，内心在盟誓，脚步在前行，兄弟姐妹们携手并肩共赴春光明媚。

置身群山腹地，总有一种与生养和母爱紧密关联的感动撩拨心弦，所有的邂逅和知遇都将浓缩成乡情。这乡情如院前屋后绽放的杏花，不是暗香涌动，不是轻香浮动，而是一种源自骨髓，香彻灵魂的厚重之香。这乡情里，炊烟染香了村庄的四季，惊起了几声远远近近的鸡鸣犬吠；这乡情里，呼啸的三马子和勤劳的毛驴子一起在弯曲狭长的山路上搬运着春种和秋粒；这乡情里，碌碡在院场里吱吱呀呀地碾过麦穗和豆秧，呼应着石磨上温热饱足的星月苍穹；这乡情里，亲人们用皴裂的双手把陈旧的农具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用结茧的赤脚把苍茫的黄土丈量了一遍又一遍；这乡情里，童年和记忆在窑洞的土炕上，一起温暖着远行的背影和脚步；这乡情里，我的父母双亲和兄弟姐妹们，啃上一口冷洋芋，喝下一口窖凉水，把日月扛在肩头，把苦累藏在心底，以一朵浪花的雄姿在大海中翻滚腾跃，向着心中彼岸一往直前……

北山老家，永远温暖着……

□金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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