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歌者

泥土的歌者

□张春锋

我的父亲张国宏，是一个双脚沾满泥浆的农民诗人，他对文学，尤其是对诗歌的热爱和献身精神，永远影响着我们。

父亲14岁时，我奶奶就去世了，在村校只读了四年级的他就不得不辍学务农，幼小的肩膀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为了继续上学，向爷爷求情，爷爷无奈地摇摇头；请大舅爷和校长说情，还是不行，理由是家中没劳力。谁让他是家中长子呢！但辍学的痛苦并没有消磨掉父亲爱读书的意志，他暗下决心自学。白天赶自家的牲口上山放牧，晚上点一盏小煤油灯，趴在土炕边学习，往往鸡鸣才睡觉，还常常用被子把窗户堵上，生怕我爷爷责怪他消耗本就不多的煤油。那时候，家里没有什么书，但他几乎背会了向伙伴借来的初中课本中的重要章节和《新华字典》，还死磨硬泡地把当时初级农业社办公室的图书读了个遍。为了和别人合订三毛钱一本的《甘肃文艺》，省吃俭用，靠养兔子换的钱凑订资，人们嘲笑他有“嗜书”怪癖症。隆冬时节，在平田整地的现场，两队青年人为活跃气氛拉歌比赛，父亲这边因即兴编的顺口溜而获胜，他第一次感悟到了文艺给劳动者带来的欢欣，也开始学写一些打油诗，念给农民听。后来，在别人的指点下，这些带着泥土味的文章被《甘肃日报》《陇花》等报刊选用发表了，他欣喜若狂，写诗的积极性更高了，从此痴迷地走上文学创作道路。他是农民，一边汗流浃背用锄头犁耙耕耘，土里刨食养活自己和家人，一边还要饱蘸心血用笔耕耘，表达人生的信念和追求。虽然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和繁重的体力劳动，但对文学的执着不减，对创作的热情不减。

不管是上山放牛，还是参加青年突击队、大会战，也不管是当村支部书记，还是办村企业出差，他的帆布包里背得最多的总是书和纸笔。旅行出差，探望亲友，每到一地，第一个进的总是新华书店，见得最多的总是文艺界的朋友。

父亲一生嗜书如命，书房的书架书柜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已经换了几茬，但还是不够用，两间大的屋里到处都摞着书。发表的文章多了，稿费增加了，可家里的物件不增加，只增加了书籍；生活不富裕，可报刊富余，每年订十几种，乡邮递员每天送到村里的大半报刊都是送我们家的，还有他和文朋诗友的大量信函；出差旅行，回来背的全是沉甸甸的书，同伴往往因替他带书而抱怨。买来的书，五花八门，不一定读完，可他就是爱，喜欢收藏。上世纪50年代的《甘肃文艺》在本单位都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版本，而我们家的书房里就有。《闻捷全集》中有十多篇诗文是在我们家的藏书中由父亲主动搜集增补的，为此闻捷的女儿赵咏梅女士从上海还连写过两封感谢信呢！有人说：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应该是一个人的阅读史。上万册的书籍，是父亲一生的精神财富和乐趣，也成就了他一个“农民诗人”的称誉，书香也影响着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使大家终身受益。

我家堂屋正中有一幅镶嵌在镜框里的黑白照片，那是他1965年参加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期间，周恩来、朱德和胡耀邦等领导接见会议代表时的合影，这是他一生的骄傲和鼓舞。弥足珍贵的照片，经历过两次劫难，其中一次是在1990年的冬天，家里意外地发生了一场火灾，大火烧毁了堂屋里的大部分东西，但这个镜框只是轻微变形，照片完好无损。

父亲待人厚道、诚恳，当了27年的县政协委员，与庄邻相处得极和谐。大家平时也乐于给他反映情况，找他说事，家里经常是宾客盈门，他也从中获得创作素材，找到灵感，写出鲜活的、接地气的文章。永登富强堡的农家小院，甘肃省文艺界的前辈们并不陌生，由于父亲的热心真诚，许多人都造访过，或小住或路过，带来精神食粮，带来关爱，父亲也从和他们的交谈中吮吸文气，捕捉信息。李秀峰、杨文林、徐刚、李禾、吴月等更是多次登门，有时为了修改父亲的一篇稿子，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有人称我家是丝绸路上的“文学驿站”。有火热的生活，有对诗歌的执着，有文艺界专家的指导，他的创作渐入佳境，诗歌也越来越成熟，先后出版了五本个人诗集和一本散文集，并与他人主编出版《永登吟》《永登诗选》等书。

改革开放后，他联合村里的有志之士，靠本地资源，建起了村办石膏粉厂。在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同时，自己手头也宽裕了，可以出去见见世面了。天涯海角，雪域高原，喀纳胜境，宝岛台湾，跑遍大半个中国，祖国的山山水水给了他创作的激情和源泉，这时的他写的大量山水诗和田园诗，评论家刘强评价说：“情感真挚，没有任何人工雕凿的痕迹。”

他既种庄稼，又办企业；既搞创作，又当村干部。有自己的精神家园，生活家园，靠自己的执着辛苦解决了创作中的困难，走向成功。这是甘肃省作家协会在“张国宏诗歌作品研讨会”上总结的“张国宏现象”，对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作者张国宏来说，不难想象有过多少风雨、多少艰辛，然而他坚持下来了。对文学的热爱是他生活中须臾不可缺少的元素，不懈地向艺术高峰攀登是他义无反顾的追求。

父亲去世后，永登县作家协会在他的告别仪式上以“一世躬耕，引领村民裕富，功德家乡显风范；终身咏颂，高歌中国雄强，诗花陇上留芳菲。”对他的一生做了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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