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着巧歌度人生

杜富桂

大水街最生动的光景,便是七月里的乞巧,歌声自“巧窝子”家院里飘向天空时,半个月亮就爬上树梢,像灯笼,给唱巧的女孩照亮哩。月亮迷恋巧女的歌声,女孩走,月亮走。恰逢七夕,专程来到西和乞巧传承人王召喜家中,听她诉说自己与乞巧的那些年。

八十岁的王召喜阿姨是西和乞巧的县级代表性传承人。见到她时,满头银丝配着她白里透红的好气色,让人想到鹤发童颜。我依在她身旁,就像小时候依在她怀里学唱巧歌时的样子。

要她给我讲乞巧人生,或者,她的人生故事。她脸色有些凝重,抬头看着我,开始缓缓讲诉:“琴娃,你阿姨一辈子苦啊,四岁时,大(父亲)就去世了,亲房兄弟容不下我娘和我,我娘就改嫁到了大水街王家。七岁,我是大水街最小的乞巧女。”

“六月末,我娘会让我放心去乞巧。我就和庄里的女伴们攒钱去挑(购买)巧娘娘。六月三十的夜里,在漾水河边接巧娘娘,净手焚香,女子们唱着迎巧歌完全忘记了生之艰难。”

我问阿姨:“你们那时乞巧,知道自己乞的是啥神仙吗?”阿姨答:“知道,乞的是织女。”我望着八十岁的她,眼眸竟是孩子般的纯真。

阿姨接着说:“十四岁那一年七月初七的早上,我们到井前迎水,李家婆婆就跟着我看,看得我心上一紧一紧地。女伴们都说李家婆婆看上我了。她儿子在兰州当工人,还没回来,我也没见过。你李婆见谁给谁说,我是她家占下的媳妇,让人家都认为我有婆家了。”说到这里,阿姨脸上现出了红晕,如薄薄施了一层脂粉,说不出的生动。

阿姨继续说:“我十六岁了,七月里乞巧,李家婆婆的儿子从兰州回来了,到巧窝子来看我。十七岁,我和你李家婆婆的儿子结了婚。我们那时乞巧,都是女儿娃,结了婚的女人就没人乞巧了。又到了七月,我心上如猫儿抠里,想唱想跳,想坐在巧娘娘的屋里。我娘猜着我的心病,让我去乞巧,说咱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大水街,我是第一个结了婚还乞巧的妇人。”

和她一起乞巧的伴儿多半已经过世了,如今,阿姨虽然80岁了,依然会把古时的巧歌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娃娃们记,一句句唱给她们听,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娃们写下来,记下来,传下去,也算是一份功德。

这几年乞巧,她给巧娘娘年年粘衣裳,仿照古戏上皇后娘娘的服装样子,每粘一件,心里的喜悦就多了一些。有时,竟然真忘记了巧娘娘是天上的神仙,却把巧娘娘当成天上的亲戚,用人世间最朴素的真诚待她。“我年年乞巧,唱巧歌,遇上山了砍柴,遇见河了脱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渡不过的河。如今这么好的世道,只要人勤心正,生活就全是好生活,光景全是好光景。我真是唱着巧歌度人生呢!”

她说,现在她心上敞敞亮亮的,也学着唱一些新的巧歌呢:“扎花先是试针哩,要织九州迎春哩。一片白云三江头,九曲黄河向东流。流到东海天地宽,姊妹几个转一圈。转到苏杭看一看,谁愿绕着锅台转!。”

最后,她对现在的女孩子还留下了一段精彩的寄语:“天大地大,只要身上有巧手艺,脑子里有巧思想,心上有巧娘娘,一辈子的日子就全是巧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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