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驼子让我看一处屋顶,不知道什么人把

小驼子让我看一处屋顶,不知道什么人把一面旗插到尖尖的屋顶上去了,那旗也是很古怪的,上面印着一个如意佛教图案,不知这面旗预示着什么?省主席也认真看了下,说:“那尖尖的屋顶是天主教堂,那旗是纳粹德国的旗帜。”德国,听哥哥讲过,德国和日本是同盟国,他们的总统是希特勒,法西斯的头子,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省主席说天主教堂上出现德国国旗并不奇怪,教堂里的神父就是德国人。我们怎么可以允许德国人到我们国家来办教堂?省主席说,宗教是不分国界的。可是他们在教堂屋顶上插上了纳粹德国国旗,他们这么做也许是避免日机轰炸。我问省主席,会不会也作为一种标志,为日机指定轰炸目标?省主席没有想那么多,听我这么说,还真是有些后怕,难道会是间谍?我不晓得省主席的话什么意思,何谓间谍?看他吃惊的表情,相信间谍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只顾说话,一架失控的飞机拖着浓重的烟雾呼叫着从高空坠下,斜斜从我们的头顶滑过,撞向我们身后的一幢房屋,掀起一团巨大的火焰。

飞机断裂的翅膀朝我们飞来了,而省主席还弓着腰在那里东张西望,我当时慌了,急着要跳出弹坑去,我想我是低估了弹坑的高度,结果腾跃的身体重重摔了下来,正落在省主席身上。身体落地的一刹那,迫于重量,将匾的另一头翘了起来,正好挡住了那块飞来的残骸,我们躲在匾的下面仍然感觉到泰山压顶的重量。等我们再爬起来时,彼此都不敢相认了,三个人都像是从土里钻出来似的,特别是省主席,差不多就是面目全非了。那张被灰尘包裹着的脸,只是一个轮廓,像一个杂和面饼子,眼睛只是裂开的一条缝隙,我无法分辨他的嘴唇,只听得有声音从那模糊的无法分辨的囫囵中发出:“可恶的小日本,看你能猖狂到几时?”如果不是事前清楚,让人很难相信这个面无表情的矮个子男人就是民国甘肃省政府主席。

警报终于解除了,我们看到插在五泉山顶的大旗换成了红色,我们爬出弹坑,都很庆幸自己躲过了这场劫难。

省主席又重新变得像个省主席了,他的表情重新变得自信起来,一些人又聚拢来了,那些政府官员们,轰炸中他们不知道躲在了何处,现在又陆陆续续回来了,那些喜欢奉承的投机者又围在了省主席的身边。还有那些侍卫,他们在爆炸的混乱中丢了省主席,正急得焦头烂额,还好,省主席安然无恙。

省主席让警察局长往那尖尖的教堂顶上看,警察局长便什么都明白了,立马带了几个人走了,功夫不大,竖在尖尖教堂上的纳粹德国的旗帜就不见了。

哥哥贺连宗也来了,他没有乘坐他的吉普车,我差一点没有认出他来,他的样子很吓人,他头上缠着白纱布,一瘸一拐地走来,像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我们都以为他被炸伤了,原来是他的司机将车开到了弹坑里,还好,只是伤了皮肉。省主席告诉哥哥,多亏了他的弟弟舍身相救,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省主席把那叫舍身相救,这真是让我惭愧,省主席说我临危不惧,舍己救人,且有远大的抱负,将来定大有作为。为此省主席送给我一张名片,说我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到省政府找他。瞧啊,我说过,交一个朋友并不难,现在连省主席都是我的朋友了。

募捐大会是无法进行下去了,主席台倒是还在,可这么一个烂摊子,人也跑光了,只得作罢。省主席再一次登上主席台,目光所及之处,多是苍凉和颓废,他凝望着中山市场,表情显得尤为沉重,那座兰州最大的古刹普照寺,那座始创于唐贞观年间的古刹,已在日机历次的轰炸中化为灰烬。

省主席要派他的车子送我和哥哥回去,哥哥拒绝了,兰州的许多街道已经无法行车了,他不希望省主席的车子也掉到弹坑里。哥哥没有和我一起回兵营,他要去五泉山看部队的防御工事。

回兵营的路上,我们不停绕着弯路,街道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弹坑,遍地是碎砖烂瓦,倒塌的房屋比比皆是,这触目惊心的场面让人不忍观看,我不由加快了步子。

“少爷,我们还是尽快回石镇吧!”

“为什么?”

“这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再待下去,只怕连命也要不保了。”

“没来前你可把这里想成了天堂。”

“谁知道日机的轰炸这么频繁。”

想不到小驼子也是个胆小鬼,我不相信他的命会比这兰州城里人的命更值钱。

“我这可是在为少爷担心。少爷要是在兰州出点什么闪失,我怎么向老爷交代。”

“你是说有什么不幸也是我而不是你?”

“不是的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驼子慌了,“少爷,你千万不能这样想。”

“我该怎样想,把这理解成你对我的诅咒?我可不需要一个仇视主子的下人。”

“少爷的话不会是认真的吧?”他的声音惆怅而又充满自责。

路边的碎玻璃释放出凌厉的光芒,像无数双瞪大的眼睛,窥视着往来行人内心的忧郁。

“少爷,少爷,你不要走得那么急。”小驼子扛着匾跟在我身后,走得磕磕绊绊,他的样子招来许多好奇的目光。

“少爷,少爷,你慢一点,我有话要对你讲。”小驼子紧跑慢跑追上来,“少爷,你猜我看到谁了?”

“你不会说是看到了阿银色吧?”

“很像,少爷。”

我停下脚步。

“你说什么?”

“我看到一个女孩酷似阿银色。”

“你看到了谁?”

“可能是阿银色。”

“你敢拿你的主子寻开心?”

“我怎么敢,少爷,是千真万确。”

“人在哪里?”

“在前面那条街上。”

“你怎么不早说?”

“少爷,我可是一直在叫你,你只顾走路。”

我们急急忙忙返回到前面那条街上,哪里有什么阿银色。小驼子说:“刚刚还在,就站在那间门廊下。”

我让小驼子去敲门,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你找谁?”

“找阿银色。”

女人迷惑的目光上上下下把小驼子扫一遍,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蓬头垢面,而且还扛着一块大匾,这更让女人感到疑惑。

“你找谁?”

小驼子说:“我,不用说你也看出来了,我不过是一个下人,我与我家少爷从石镇来,石镇听说过吗?一个不算落后的小镇,我家老爷是石镇的镇长……我们是同阿银色一道来兰州城的……”

女人不厌烦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找阿银色干什么?”

小驼子说:“是我家少爷……找阿银色小姐。”

女人把目光望向我。

过分充足的阳光让我有些睁不开眼,这使得我面前的女人一片模糊。

女人说:“你找阿银色?”

我朝站在逆光中的女人点点头。

女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抽身回屋去了,不一会儿,我心中一直惦念的阿银色就出来了。

第八章

30阿银色

偌大一座城市想不到居然还能相遇,我想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才几日不见,阿银色憔悴了许多,她的表情显得伤痛,“贺少爷,”才叫了一声眼泪就落下来了,她说:“父亲,父亲不在了。”

“你说什么?”

“父亲不在了。”她的声音苍白而无力,就像这街上的微风和落在房屋间那过剩的阳光。

她说父亲不在了,什么意思,父亲不在了,谁的父亲不在了?莫不是司老板?我想我是猜中了。

阿银色浸着泪水的深褐色眼睛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我相信我的心不是什么人都能抓得住的,但却不得不承认,我的心被眼前这个叫阿银色的姑娘抓住了,我那里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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