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语言的多样性是我的使命——访语言学家莫超

莫超参与编撰的《中国语言学》第三辑与《保安语常用词汉英词典》莫超发表于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的论文

在环境幽静的兰州城市学院，记者见到了该校的副校长莫超先生，他的办公室宽敞而明亮，书桌上摆满了各种专著与学术刊物。谈起自己对语言的兴趣，莫超开门见山地说：“我出生在甘肃文县的一个小村庄，从小就对语言非常感兴趣，如果村里来了人，只要跟他攀谈两句，立刻就能分辨出他是不是本乡人，从那时起我就意识到家乡话，也就是方言，是识别本地人和外地人的一个重要标志。因为对声音的敏感，我对音乐也非常喜好，记得小时候班上的音乐课都是我做领唱，直到现在我也很爱音乐，我认为语言学和音乐有着天然的联系，都是讲究发音与节奏感的。当然，学习语言难就难在体系非常庞杂，终其一生也无法了解全世界所有的语言，但是我们可以通过研究寻求规律，探究其演变轨迹及走向，对于濒危的语言和文字，我们可以通过记录进行保护，但要达到保存的目的，必须呼吁全社会的重视和使用。”

上大学期间，莫超翻阅了大量的书籍和文献，他说，语言学涉及的门类太多，比如文学、历史学、地理学、民族学、民俗学等。这些综合知识的累积为他之后的语言学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莫超回忆说：“大学期间，我看了很多文学名著，有中文也有英文，我发现每一门语言都有其自身的优美和精妙之处，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就像我们看到《红楼梦》这样的鸿篇巨制，只有用汉语才能了解其中的意境和奥义，就算水平再高的翻译家，也无法用外语阐释红楼梦的精髓，反过来讲，那些我们不了解的语言也一定富含了我们所不知道的精神财富和特殊意义，所以我认为每一门语言都是独一无二的人类文明的结晶。”

记者与他的交谈中了解到，全世界有5000多种语言，但是使用范围较大的也不超过20种。莫超说，那些不常使用的语言，或者使用人数较少的语言，都面临着渐渐消失的问题，而且这是一个全世界普遍面临的问题。在我国乃至四川省，这个问题更为突出，原因是多方面的。

莫超强调，除了历史发展和一些语言自然消亡的原因，很多语言的消失是人为的因素比较多。比如有的人认为自己家乡的话很“土”，就刻意不去说。有的家长认为孩子学好普通话就行了，不用学方言，认为孩子说方言会显得土气或受的教育程度不够高。有些少数民族的家庭甚至不在孩子面前说自己的语言，而用汉语代替，这样就导致了下一代不会说自己民族的语言。面对这一严峻的问题，莫超提出，我认为儿童在上小学前，应该先让他们熟悉自己的民族语言和地方语言，上小学再通过学校的教育学普通话和外语，其实并不影响。“我十六岁才开始学普通话，并不影响我现在普通话的发音表达，所以很多人以自己的僵化思维耽误了孩子学习语言的最好时机。”他感慨地说。

在多年的语言调查过程中，莫超发现，部分民族地区和偏远山区的青年人掌握自己家乡语言的能力堪忧。“就像我曾考察过多次的四川省特有少数民族之一的保安族，当地保安族年轻人不大会说保安语，但能听懂，他们的后代几乎完全不会说了……保安语是元代遗留下来的语言，是保安族文化的载体，其中保留一些元代特有的词语和语法结构，如果消失了，这些丰富的文化遗产也将随之消失！”莫超说道。带着沉重的使命感，他又去了大河家几次，增加了一些词汇，当时他录了几十盘磁带回来，和学生们一起慢慢听、详细整理。最终，《保安语常用词汉英词典》正式出版，共记录了6000多个词条，保安语、汉语、英语三语对照，成为保安族历史上第一部语言工具书。莫超说：“除了少数民族语言，方言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流动性很大，他们的语言或多或少的混杂了其他语种的元素，这个问题需要我们的关注和重视。”

说到这里，他动情地说，每一门语言都有其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在人类上千年的历史中，能留存到现在的语言都是“活化石”，这些语言包含着这个民族的文化特征，蕴藏着丰富的文化能量，甚至很多语言是没有文字的，但是这些都不影响一种语言的存在，可是运用这门语言的人们不说这门语言了，就意味着这种语言“死”了，语言“活着”的标志就是要“说”，要交流，失去了这个功能，其他的功能都失去了意义。作为语言工作者来说，面对濒危的语种，我们会通过技术手段使那些濒临失传的民族语言通过“数字化”记录和保存，这种方法只是为研究人员提供研究资料，但是对于一门语言来说，挽救作用并不大，这种用科技手段留住的语言其实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和活力。如果挽救，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鼓励动员自己的下一代说自己当地的语言。

其实西北方言在传播上有自己的有优势，莫超拿兰州话为例，兰州和普通话其实很类似,都有4种音调,有自己的发音规律，属于官话方言，不存在像南方方言一样听不懂的状况，这对兰州方言的应用和普及是非常有利的，除此之外，兰州方言也有自己特有的节奏和韵律。莫超表情严肃地说：“我觉得一个地方的方言土语应该放到文化自信这个层面上去，一个地方的方言是当地人的母语，如果语言都没有了，就是对自己身份的不认同，谈何文化自信？”

莫超对记者说：“只要你仔细聆听，会发现每种方言都有自己独特的美感，即使听不懂也不影响我们对某种方言的判断，就像即使我们不会说粤语，但是能立刻在多种语言中分辨出粤语一样，而且，因为粤语是唐宋时期的官话，所以喜欢古诗词的爱好者会发现，唐诗宋词用粤语读起来格外动听。”他接着说，有时候我们自己把方言的“局限性”夸大了，近些年很多用方言拍的影视作品很受欢迎，不仅仅受到讲本地语言的人们的欢迎，也受到外地人的欢迎，比如被拍成影视作品的《白鹿原》用地道的陕西话作为对白，就有很强的代入感，立刻把观众带入剧情中，如果用普通话对白，自己人听着别扭，外人听着也别扭，总是感觉差了“味道”和“放错了地方”。

记者问莫超对语言地域性相近的看法，莫超回答，每一种语言都有其发展规律，从空间上来说，地域越接近的地方，口音越相近，但这与行政区划没有必然的联系，比如内蒙古人的口音，会随着接壤的不同省份而产生不同的口音。总体来说，较为封闭的地方语言变化少，外来词也少，较为发达的地区语言的更新变化比较快。

采访到最后，莫超总结了自己对普通话与方言之间的关系问题。普通话和方言应该是一种求同存异的关系，绝非对立的关系，方言从某种程度代表了一个地区长久以来承袭的文化，其产生、发展和衰弱有其自身的规律，随着时代的发展，它也会吐故纳新，其本身有一个更新换代的系统，如果人为将其控制甚至导致消失，后患无穷。莫超认为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掌握自己的语言，熟悉和了解别人的语言，是一种很理想的状态。多学几门语言不是负担，而是多了几把打开不同文化之锁的钥匙，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能力。文化的多元性在一定程度上就体现在语言的丰富性，语言过于单一就像世界上只有一种色彩、一首歌曲，那就算再美妙也枯燥无味。作为语言工作者来说，努力维护语言的多样性是我的使命。

兰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华静文/图

莫超

现任兰州城市学院副校长，兼任华东师大博士生导师，西北师大、西北民大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近年来一直从事汉语语法学、汉语方言学、古典文献学及西北汉语方言与少数民族语言接触研究。为中国语言学会理事、全国汉语方言学会理事，国家语委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核心专家组成员，甘肃省语保工程首席专家。

已经出版《白龙江流域汉语方言语法研究》、《兰州方言词典》、《西北方言文献研究》、《现代汉语教学指导书》等专著8部，在《中国语文》、《方言》、《民族语文》、《语言科学》、《东亚语言学研究》、《中国语文研究》等国内外期刊发表学术论文70多篇。获得过甘肃省高校青年教师成才奖、甘肃省“园丁奖”，两次获甘肃省领军人才（第一层次）称号，也为甘肃省“四个一批”专家（理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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