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在重阳

□张明显

迎着一个又一个雪白的头,握着一只又一只瘦削的手,望着一张又一张苍老的脸,我头脑中刹时一片空白,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幻世界,竟然不知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待大家落座,我才静下心来,环顾四周,如梦初醒,原来我们相聚在故乡黄河岸边的一个农家乐园。逐一以笑脸相觑,将他们的面目复原到青少年时代。

那是重阳节前夕,一位在白银工作的老乡打来电话,说是他也快退休了,想来人生苦短,时不可待,到重阳节那天,想把兰州工作已退休的几位老乡请来,在故乡一聚,让大家叙叙旧,开开心,并说了邀请的名单,让我应时陪陪。我听了话在情理之中,再说所邀请的人,大都是我小学的学长,现今都是70多岁的人了,便欣然应许。

乐园的建设很有创意。两排简易的砖房,背靠银光闪耀的黄河,面朝绿波荡漾的田野。屋檐前,葡萄枝蔓直伸屋顶,遮天盖地。一串串葡萄含着日月的光华,摇摇欲坠。菜园中,各种蔬菜成畦成行,透着天地的生机,含珠欲滴。果园里,肥绿的枝叶掩映着金黄的硕果,昭示着生命的成熟,惹人喜爱。而池塘呢,在秋阳的照射下,肥鱼不时跃上水面,吊人胃口。秋日的田园风光竟然如此美丽。

按照主人的安排,大家围坐在置于果园中的两张圆桌旁。微风吹来,头顶绿叶沙沙作响,脚下碧草轻轻摇曳,上连天风,下接地气,置身此境,神清气爽,分外惬意。

老板是故乡人,最知故乡人的口味。桌上本来摆满了色彩鲜亮的红桃、黄杏、紫李、酥梨,接着又端上一盘香气扑鼻的苞米棒、山药蛋、黄豆荚、萝卜块等,全然是乡村版美食。他忙不迭地前来解释:“大家长期生活在城市,想必是油腻的食品吃得多了,让大家清清口,调调胃。这些食物没上化肥,没喷农药,都是就地取材的绿色食品。”许是童年吃过的味道最让人向往,大家不谦不让,主动出击,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大饱口福,不由回忆起童年生活来。

甲说:“可别小看这些东西,在座的哪一位不是吃这些食物长大的。在那些生活困难的年月,还救过我们的命哩。”

乙说:“说来也怪,我们小时候吃粗食,穿旧衣,可从未觉得什么是苦,好像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丙说:“童年和老年,是人生的两极,少年无愁,老年无欲,两极相通么。”

我听了,觉得此话说得似乎有理,心想,时有时序,人有岁秩。时序分春、夏、秋、冬,岁秩则分少、青、壮、老。时序的运行轨迹为春天的嫩稚与艳丽；夏天的阳刚与炽烈；秋天的殷实与含蓄；冬天的深沉与缄默。而人生的运行轨迹则为少年的天真与烂漫；青年的热情与奔放；壮年的成熟与稳健；老年的洞悉与通达。然而,时序中的秋天与岁秩中的老年更有许多相似之处。时至秋天,太阳的余晖里燃烧着宁静灿烂的云霞；清澈的河流中照映着稻谷飘香的阡陌；殷实的葵盘上排列着太阳浇铸的诗行；火红的枫树上飘扬着季节馈赠的旗帜。人至老年,慈祥的面庞上镌刻着做人行事的指南；开阔的胸襟中荡漾着沧桑岁月的风云；纯净的心灵里闪烁着和蔼向善的光照；亲善的眼神里放射着文明礼让的圣火。

因大家吃乡村食品多了,推迟了吃午饭的时间。待吃完午饭,不知不觉已近傍晚。有人提议要到河边吹吹河风,听听涛声。于是,我们又来到身后的黄河岸边,并排坐在一条木凳上。木凳并不算长,坐满了白发老人,古老的黄河岸上增添了又一生动的景观。我们相依互靠地坐着,背枕遍地金黄的田野,面对波浪起伏的河水,无须做什么,也无须说什么。

岁月如同河风从我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拂过,年轮如同河水从我们历经沧桑的心头流走,带走了我们曾经拥有的青春,流去了我们曾经拥有的热情。就像耳畔传来的涛声,我们也曾经喧嚣过、激荡过、汹涌过,然而条条江河通大海,当流入大海的时候,终于平静下来。看来生命也如同一条河流,最后的行程,本来就应该归于平静。

面对此情此景,一向能歌善舞、能吟善诵的李公,情由景生,声情并茂地朗诵起刘禹锡的《秋词》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许是刘禹锡的诗魂显了灵,朗诵人话音刚落,一只水鸟便从河面掠过,飞向了蓝天,紧接着西天边燃烧起绚丽的晚霞,河面上流金泻银,水波粼粼,大家一阵惊喜,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赐予,一个个张开了笑脸,笑得那样自在,笑得那样开心,笑得那样灿烂。

秋天和老人是诗,秋天和老人是画,秋天和老人是经典,秋天和老人是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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