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关：一辙惊梦

□张全宝

马蹄声碎，木轮声咽。

长长的青石板陡坡，一独轮车满载陶瓷，车夫头拱地，三人拉拽嗷嗷叫。进入隧洞，沿着深深车辙，眼看就达关顶。突然，车夫脚下一滑，失去平衡，车子倾斜……大凡有此经历，定会噩梦频现。

一见抵千文

青石关，是齐长城著名关隘，位于莱芜东北部，与淄博分野。因地势险要，被誉为“齐鲁第一关”，曾是交通中枢和军事要塞。

知道“青石关”，是当年主持外宣办工作，在《走向世界》杂志发稿，题为《悠悠岁月齐长城》。那是参照资料写就，并未实地观瞻。一晃20多年，2018年2月28日，从淄博开会返回，特意探寻。没成想，赫赫有名的青石关，就在多次路过的山脚。

百闻不如一见，千文亦然。以往，描摹其险要的文字多多。然，身临其境，寒风瑟瑟中，目睹东西高山夹峙，南北仅有垭口相通，幽古蔚秀，峻险雄奇……震撼之余，感慨良多：文字是抽象的，读之只能想象；而现场是立体的，能直接刺激感官。

其后，我约请几位好友参观。荆强是摄影界“大咖”，五年“知青”岁月在莱芜，后任《走向世界》社长，酷爱古建筑。20年前，他邀三位“老外”同行，拍摄锦阳关齐长城，兴奋之情历历在目。虽走过天南地北、五洲四海，但他认为青石关独具风貌，价值颇高，是民族一大遗产，务必好好保护。

一图胜千言

不久前，《1929年，日本人镜头下的山东淄博》，在微信传播，其中“齐长城青石关”，再现了90年前真容。

镜头面南，呈仰视角度，画面背景和“主角”是：隆冬时节，山谷有残雪，山上光秃秃；青石关隘高耸，上面叠加一起脊石房；房脊顶处，那棵千年国槐微露枝桠；垭口东斜立一棵大刺槐，西边挺立一似刺柏高树，远处一房脊依稀可见。

此前，我们曾现场猜测，这里如何，那里怎样。结果，看到这幅图，顿然“懵圈”。

这里曾名“瓮口”，众多文人雅士留下诗篇，蒲松龄的《青石关》最有影响：“身在瓮盎中，仰看飞鸟渡。南山北山云，千株万株树。但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孙宝侗的《瓮口道歌》有“秋高万树纷紫翠，黑者露润垂秋石”。然而，面对这张图片，不由感慨世事变迁，曾经的“千株万株树”，难觅其踪。

我汗颜，原以为过去山岭私有，都是茂密林木呢！毫无疑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荒山绿化，才重新披上绿装，成为今天的如锦生态。

古道中洞穴众多，有南山洞、牛鼻子洞、黑老鸹洞、陈抟洞等，还有“凤凰嘴”“金鸡窝”“欲坠崖”“扒钱峪”等景点20余处。

回归媒体十多年，一直强调“一图胜千言”。但，时至今日，才真正领会和彻悟。图片分量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一量知千古

2019年12月8日，几位好友顺访青石关。

近百米的青石板坡道，呈45度角，三条并排车道，最后进入关口门洞，只有一道车辙，深达10厘米，宽8厘米，足见岁月沧桑。

青石关与锦阳关、黄石关不同，是千里齐长城唯一方城。据记载，关城方圆百米，南北通衢，有南、北、西三座城门。现仅存北门洞，用长条青石发碹，洞口两人多高，宽一庹半，洞长近9米。客商南来北往，都会在此歇脚。当时齐国陶瓷发达，多数卖给鲁国，是著名的陶瓷之路。

好友张鸿福，见多识广，是原莱芜市文联主席，著作颇丰，其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涉及过青石关。受教于一专家观点，他对青石关有独特见解：古时关隘，繁华要道，四五十年就磨一厘米，僻地则百年磨一厘米。通常是一厘米一百年。青石关是要道，石质硬度大，每厘米大约六七十年。因平整通道，关基凿近五十厘米，总有2500到3000年历史。

目睹看境况，令人感慨万千；测量识“年轮”，遥知千年苦旅。

青石关“使命”终结，是上世纪60年代末，其东山腰修通205国道。如今，高速公路在附近贯通，车辆飞驰而过。时过境迁，青石关渐被遗忘，无人问津。只有那“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石碑，犹在诉说曾经的分量。

一访呈千态

几经改朝换代，仍是商旅云集，还曾“青石关下万马塞”。就这弹丸之地，不知浓缩几多家国情，阅尽多少人间事。伴随我的查阅和采访，尘封的故事徐徐呈现——

“牛鼻子洞”传说，拿皇帝“开涮”。朱元璋小时候，来这里给富人放牛，因饿夜间杀牛，谎称牛钻进山里。主人看时，牛鼻子果然露在山崖上。一代天子，“谎言”若梦竟成真。

一块碑刻，记载清朝大事件。关城原有石刻“僧王所憩处”，记载僧格林沁镇压“捻军”，路经青石关时，马失前蹄，他被掀于马下，只得就地休整。一代僧王，噩梦始于青石关。

斩关夺隘，战役捷报频传。就在青石关沿线，莱芜战役打响第一枪，华野8纵9纵利用伏击战、阻击战，俘敌五千，生擒敌军长。堂堂“国军”，魂梦断于青石关。

传说传奇，大都百年不遇。然而，岁月悠悠，为生计所迫，“小人物”又是何种状态？

一位70岁左右的李姓老伯，面庞白净，祖上在关城开车马店。他听老人说，因人流物流多，关隘经常拥堵，客商要苦等三五天，冰雪天更甚。渐渐的，周围百姓卖饭的来了，“帮工队”应运而生——

一场雨夹雪，阻断了前行路。南上的上不来，北下的下不去。帮工都是“地头蛇”，谁肯出银子，就“加塞”，帮他们“出关”。雪后的青石板路，车夫、挑夫就是“上天”“入地”，一两个人根本不敢挪动。为了揽活，帮工偷偷泼水，石板路更滑。有惜银两者，自己冒险或上或下，轻则物损人伤，重则车毁人亡……青石关，真可谓权贵“休憩处”、百姓“鬼门关”。

青石板辙痕，印记深深，镌刻了生生不息的“年轮”，碾压了万千掌故，见证着沧海桑田。我曾有梦，自己若如张择端画工，定会绘制一幅《青石关胜境图》；倘有张艺谋才干，定会还原关城，拍摄一部大片《漫漫青石关》——目的只有一个：以此激活民族记忆，不忘来路，走好前程。

（作者系媒体高级编辑，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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