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人亦蝶入梦来

李伟

“中国”的梧桐树长什么样？

说来话长，上干烘茶——

一般来说，许多树，光长叶子时，我认不出，结了果子时，我就能认得。这中国的梧桐，却不同。

初夏，莱芜区逯家岭村孙阁老的老宅院内，一棵大树从漏顶的房顶，长向天空。树还没怎么长叶子，淡紫色的花朵开满了整棵大树。好美！“这是什么树？”这明明是梧桐树，她满树叶子时我认得的，也知道在这个有故事的老房子里，生长着这么一棵梧桐。原来，这才是中国的梧桐树啊。

逯家岭被称为“悬崖之上的村庄”，几乎每一个到过这个村的人，都会喜欢上这个村庄。这个村是它所在的茶业口镇海拔最高的村庄，此其一；老百姓的房子就建在悬崖边上，依势而建，错落有致，此其二；房屋就地取材，用石头垒砌而成，与砖瓦结构的房屋不同，此其三；这种石头房子，越老，越有美感，越有文化在其中，此其四；走进这样一个古老的村庄，缓行慢走，且看且听，每次去，都有惊得你一愣一愣的新发现，此其五。

就从农家乐老板杨霞说起。去年夏天，有一次下村采访结束后，我与同事痴迷于山村美景，想在村里多待一会儿，就一路打听着走进了杨霞开的农家乐。杨霞的家也在悬崖边上，而且是在村庄的最西头，要不是有人引路，真不知道在这儿还藏着这么一个好地处。

我该怎么描述这个农家乐呢？盘子里是云，碗里是雾，桌子上是山水大景观。目光所至，皆为山水。自然景观之开阔，令人百虑顿消，千愁无踪，万般自在。

杨霞性格开朗，我们招呼她一起坐下，她忙活完了，也不认生，就大大方方地坐下，和我们讲她自己，讲她的村庄。早些年，知道杨霞刚嫁到逯家岭的人，都可怜她嫁到了这么个交通闭塞、穷山恶水的地方，如今却人人羡慕她。逯家岭通了公路，随着沿线村生态旅游业的逐步开发，到逯家岭的游客也逐渐增多，原来在外地工厂打工的杨霞，就大着胆子和丈夫一起回村，办起了农家乐。

心地纯朴的杨霞说要做一道逯家岭的菜煎饼让我们尝尝。菜煎饼是韭菜豆腐馅的，韭菜是她自己种的（你懂的），仅有一小块地，我感觉这馅子珍贵得很，再听杨霞为家乡的农产品打CALL，原来，这白玉米做的煎饼珍贵得更很。

逯家岭人有世世代代种植白玉米的传统，每年收获季节，先挑出成色最好的白玉米留作来年的玉米种，而非从种子站买的玉米种。

逯家岭的白玉米与普通的玉米相比，延续古法种植，株间距大，生长周期也比普通玉米长，而且产量还低，但因为品质好，一代代就这样延续着种下来。有外地人想把白玉米引种过去，但离开逯家岭一带的土壤，反而种不活。

目前，在逯家岭仅有五六十户种植，弥足珍贵啊。去年中秋节后，我和同事不怕路远，专门为了这白玉米又跑了一趟逯家岭。买回来的白玉米面，做成粥，盛入碗中，加一朵玫瑰花茶，遇到热气，花瓣散开，既可看花，又能闻到花香，也不辜负了白玉米。

逯家岭人骨子里透着纯朴的自信，那种自发的自信，使得像老品种的小米、白玉米，像中国梧桐树，还有老百姓的房子中凝固的中国传统文化，在逯家岭代代相传。

到逯家岭，有三处房屋是必看的。孙阁老是状元郎，老屋虽只剩断壁残垣，但却有一种历经风雨沧桑的历史美感。破旧的老宅院里，不知从何处何时飘来的梧桐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静等凤凰归来。许多人到这儿感受文化气息的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后代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逯家大院保存较为完好，一个标准的四合院，东、西、南、北四面皆有房屋，分别居住着兄弟四人。老人和老大一起住正房，台阶最高，然后依次越小的兄弟居住的房屋的门台阶的层数越少，长幼尊卑，看门口的台阶就一目了然。这体现出来的是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与前两处房屋不同，逯老师的家成了去逯家岭必打卡的“景点”，我理解，它体现的则是我们中国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生存智慧。

去年夏天第一次去逯老师家时，刚拐进胡同，就看见了蔷薇花——蔷薇，蔷薇，处处开……但，这是建在悬崖边上的农家呀。怒放的花朵从墙角一直生长到墙头，开了半面墙。迈进大门，发现连绵不绝的一座座青山都被逯老师“借”到自家院子里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使他的石头房子更令人神往着迷。

中国人都希望离“天”更近些，与自然山水更亲近些，像逯老师这样的家有谁不喜欢呢。当我第二次走进逯老师的家，得知前后两院都是他的房子时，切切急问：“您卖不？”逯老师的眼里马上闪现出了提高警惕的亮光。“您租不？”逯老师的眼里有了一丝恐惧。坏了，坏了，我感觉逯老师已把我们当作“坏蛋”了。

听人说，检验什么叫真正的喜欢，“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灵魂里却躺着神经病”。忽然觉得，此时，我们在老百姓的眼里，就像“有病的人”。我们拼尽全力，从农村奋斗出来，如今又对农村那间石头屋子、那间茅草房心醉神迷、恋恋难忘。城市的夜晚没有星星，我们想住在茅草房里，看星落星起，听雪野雪语；城市让我们“一生几许伤心事”，我们听到风的呼唤、树的叹息，想心归田园，感受天人合一、亦人亦蝶的空灵静美。

风从山中来，蔷薇花已开。时光不停，我们永远都在向前走。闭上眼，我们看见那个村，她与我们，遥遥相望，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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