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蓝家湾

□蓝凡武

古人寄兴，多借山川；我思故土，亦复如是。

在广西大石山区，群峰延绵数百里而不绝，这是盛产珍珠玉米的地方。滔滔的红水河从村边滚滚奔向远方，弯弯的蓝家湾宛若红水河怀抱小村的手臂，在我家门前静静地流淌。

蓝家湾的历史究竟有多久谁也不知，只知道蓝家湾附近的一个悬崖山洞曾是周朝人使用过的葬所。

明代，因山高地险，蓝家湾成为广西八寨起义的中心地。明末大旅行家徐霞客取道墨罗（今忻城县红渡镇）北上宜州时，犹有官兵随护，其渡河遗址便在蓝家湾的不远处。清时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在路经忻城时，遇到土司狼兵伏击，在混乱中逃到蓝家湾一带时，据传埋藏了一大笔财宝和他的一把宝刀。

蓝家湾方圆十里，聚居五个自然村，计六七百户人家，皆蓝姓。老辈人说，都是清嘉庆年间长寿人瑞146岁蓝祥的后人。因为血脉出自同一族人，直至今日互不通婚。凡有老人白丧事，必每户出一人前往吊丧，本村近邻则义务出工帮忙料理后事。长久以来，形成习俗。

红水河的鱼类繁多，常有如猪牛般大的老鱼游弋在河面。村人在岸边洗衣洗菜时，群鱼常在四周游转，毫不怕生地在人的赤脚边游来窜去，甚至跳跃到菜篮里来。喝着红水河水的蓝家湾人向来不打鱼，村人向来也没有被河水吞没过。红水河河床很深，有好事者曾以百余米长的牛绳绑上大石头下沉探底，绳索没尽而犹悬空。五六月份是红水河最为咆哮的时候，日夜如马嘶鸣。蓝家湾几里外有个窄小如鹅颈之地叫鹅滩，因河水湍急亦叫恶滩。当地有谚语云：恶滩恶滩，十船进滩九船翻。今已建坝成为乐滩水电站，从此河面宽阔平静而四季绿水悠悠。

壮族人爱唱山歌，蓝家湾的壮家人更甚。每每农闲时分或阳春三月之际，河边总是点起五六堆映得半边天亮的篝火，对河也如约燃着七八处熊熊烈火，每堆篝火旁边都围拥着五六个或者七八个小伙子大姑娘，个个与对岸高吭高嗓，歌声此起彼伏，时至三更鸡鸣也不歇息。待唱到情意绵绵时，对岸人居然撑着竹排过河或者这头划船过去，直直唱到面前来。

河边村尾是个令人敬畏的地方，一座早已坍塌的神庙周围长着几十棵数百年的古树和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大人们不敢轻易到此砍柴割草，而这里却是孩子们的乐园。高达三四十米以上的木棉树是孩子们心中的英雄树，花开时节孩子们常把红彤彤的木棉花围在脖子上奔跑，小小坚硬的花苞则当作陀螺游戏玩耍。

小时候，凡六七岁孩童都会生火煮饭，稍大些则上山砍柴放牛或下河挑水洗菜，或和大人一起到地里收割玉米。

父亲是农活好手，也是读书人，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队长。因为孩子多，父亲常常要编织鸡笼鸭笼，然后和母亲抬着硕大且三四丈长的南竹到十里外的圩场卖。村人都说父亲供养几个姐姐读书，是白替别人家的媳妇花钱。父亲说，就是要给别人家一个有文化的媳妇。正是父亲坚强的执着，使我们八个姐弟都在外成家立业。而我们远走他乡时，父母已是年逾八十，独守家园。父母不愿离开故土，也许是为了守在这儿，让我们姐弟想着相聚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

久居他乡，难免落寞。时见明人沈周《东庄图》二十余开，田间农舍、竹林阡陌，似曾相识，几如儿时走过的村庄。遂醉心摹写，日渐娴熟，又得恩师陈玉圃先生笔墨心法，由此开悟。

南方竹子多丛生密匝，画此竹，竿必篆书，叶则草写，无论其势或东或西皆随心而兴。至于玉米虽长于丘陵间，却遍地横出，故画玉米不可刻意，当兼工带写，楷书正其秆，行书生其叶，花穗可高处坠点，便自显其实。远河近水，多由淡墨直写水纹，虚实自在胸中。田间地头，必以渴墨干笔慢行方得其状，或以赭石直书便是秋田红土之意。

只依画理画法，融写自我真性，便得自家山水自家心法，画到高处画即心的境地。

我钟情于家乡的一草一木，那是蓝家湾人远古留下的历史文化，是壮家人生死不离的生命圣地，它们如同我的血液在我心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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