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风雨 天下为公——贵港首位同盟会会员潘乃德

潘乃德儿子潘可友正在讲述父亲的故事。（本文图片均为张庆杰摄）潘乃德肖像。潘乃德故居。本报记者  方朗

隐居，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生活方式的选择。

对于贵港史上首位同盟会会员潘乃德来说，隐居，更多地是一种韬光养晦的积蓄，是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等待，看似无为，实则有为。他始终秉承当初追随孙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理念，这个“公”就是人民，随时准备着为人民奉献。

患难见真情

1936年夏天，山城梧州，西江浊浪滔滔，往来船只艰难行驶。病卧旅馆一个多月的潘乃德形如枯槁，心如鸳鸯江水，明波与暗流交织，起伏难平。

受过高等教育，曾到日本留学，支持孙中山救国思想，加入同盟会，参加过广州起义和“二次革命”讨袁战争，当年的他，以雄姿英发之气质赢取了广州一富商的女儿珠珠的芳心。本该是一段英雄美人琴瑟和鸣的佳话，无奈造物弄人，珠珠在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后不久就病死了。

潘乃德伤心欲绝，加上受到国民党当权派排挤，于是产生了归隐之心。一叶轻舟，带上奶妈和珠珠的贴身丫环李少陵，以及几个随从，他回到家乡贵县木格北一村寿塘屯，准备享受“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的恬静。

然而，厄运再次降临。他从广州带回来的儿子，不到一岁就夭折了。

那一年，他已年过半百。一年之间痛失妻儿，潘乃德觉得人生也许注定孤独终老田园，于是再次买舟东下，把奶妈和丫环送回广州的岳父家。到梧州休歇时，心情抑郁，加上路途奔波，他病倒了。

病重加上穷困，随从走了，奶妈走了，只剩下丫环李少陵一个人照顾潘乃德。也正是这一场重病，让潘乃德收获了一段主子和丫环结合的婚姻。虽然没有玖瑰红酒的浪漫，却如乡间的红薯芋头，在你最饥饿的时候，起到了最实在的作用，从而让你一辈子都回味。

李少陵出生于广东潮汕地区一个贫穷家庭，13岁开始就做富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环，目不识丁，解放后经过扫盲才懂得写自己的名字。出身环境造就了她吃苦耐劳以及忠贞的品格，无论是对主人还是对丈夫。“文革”中，红卫兵抄家，想抓潘乃德。这个精壮的女子蹭蹭蹭地跑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横立在门口，指着红卫兵说：“你们谁敢动手，我就把你们剁成肉酱。老娘丫环出身，十三代贫农，不知比你们红多少倍！”

这个女人性格刚烈，却对丈夫悉心照顾，耕田织布，种菜养鸡，抚育儿女，把一个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深明大义，识大体。解放后，潘乃德当贵县副县长时，她跟随到县城居住，却没有摆一点儿县长夫人的架势，甚至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不要求安排，而是一双大脚，一对水桶，在大南门码头，两分钱一担水，帮人家挑水。

1936年，潘乃德50多岁，李少陵18岁。潘乃德诚恳地说，我虽比你有文化，但是和你年龄相差太远，而且现在我已远离政治，一贫困如洗，我怕耽误了你。

李少陵说，忠实的狗都不嫌主人家贫，何况你现在重病在身，我怎么能忍心弃你不顾？

就这样，李少陵凭着一股坚韧的力量，一边帮人家洗衣服挣钱度日，一边照顾潘乃德。在她的精心照顾下，潘乃德的身体慢慢好转。在一个晴朗的日子，他们背着行囊，回到那个翠竹青青、稻浪滚滚的家园。

风云再回首

1937年，当抗日战争席卷大半个中国的时候，在桂东南木格镇北一村这个小村，却显得出奇的宁静。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撩拨开乡村湿润的雾气，顷刻间，眼前就豁然开朗了。

悠扬飘渺的小提琴声，穿越于田园的上空，潘乃德的心绪，也随着它一起悠悠地放飞。年届花甲的他，置身于这片散发着稻香的葱翠绿色之中，身在田园，心却在天下。往事，如一壶陈年老酒，在乡间的岁月里慢慢回味。

1877年，潘乃德出生的年代，正是清朝末期，革命风云激荡。在家庭的困顿和动荡世事之中，他从木格的一个小村庄，勇敢地走出去。1911年，他毕业于两广高等工业学堂，并到日本明治大学留学。路越远，心越宽。在日本，他与革命先烈黄兴一起加入了同盟会，支持孙中山的救国思想。

1912年，在辛亥革命的枪声中，潘乃德跟随历史的脚步，进入了中华民国时代。

历史是如此惊人相似，三国时的群雄逐鹿，民国时的军阀割据。甚至故事也如此相似，三国时有著名的“三顾茅庐”，刘备请南阳卧龙诸葛亮出山辅助打天下，民国时有“三顾宁武庄”，孙中山派密使请偏安一隅的广西土霸王陆荣廷出兵讨袁。

刘备“三顾茅庐”最终雄踞一方，诸葛亮出山则获得永世英名，二者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实现了道德与智慧的“双赢”。孙中山派出密使“三顾宁武庄”却均遭到陆荣廷拒绝，按兵不动，最终“二次革命”失败。

“二次革命”失败，说主要与陆荣廷有关，多少有点抬举他，但也说明了辛亥革命的局限性。手中没有硬货，光靠嘴皮是不行的。因而，20年后，毛泽东提出了“枪杆子里出政权”，实践证明了革命要成功，必须有一个统一、强大的武装力量。

在孙中山派出的“三顾宁武庄”的三个密使中，其中之一就是潘乃德。

1912年4月1日，孙中山正式解除临时大总统职务。袁世凯摇身一变从清政府柱国之臣，变成革命元勋，接替孙中山成为临时大总统。革命党人过高估计法律条文的作用，不明白法律一旦不被信仰就是空文，结果袁世凯凭借手中的武力轻易“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并将有名无实的总统权力扩大为有实无名的独裁权力，在北京肆无忌惮地镇压革命党。

1913年3月20日，上海火车站一声枪响，刚刚在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国会选举中获胜的宋教仁在准备北上时倒下了。国民党领袖宋教仁被袁世凯暗杀后，广大民众还未享受到满清倒台后的自由，又被推到内战的苦难深渊。

国民党中围绕“宋案”也分为主张“法律解决”和“武力解决”两派。孙中山坚决主张兴兵讨袁，用武力反抗袁世凯的进攻。

当时的中国，各省势力割据，派系纷争。孙中山与黄兴、岑春煊四处活动，鼓动各省起兵讨袁。与广东相邻的广西陆荣廷成为他的重要考虑人选。他曾派遣胡汉民、潘乃德、古应芬三顾宁武庄，请陆荣廷到广州共商北伐大计。

陆荣廷出生于广西，发迹于广西，广西是他的根据地。1912年，当各地的革命搞得沸沸扬扬时，他却偏安一隅，在自己的私家花园宁武庄静观天下。

1913年7月12日，广西同盟会会员、时任广东都督府参议员的潘乃德受孙中山和陈炯明的委派，从广州到达南宁，劝说陆荣廷出兵讨袁。

潘乃德在这关键时刻接受派遣是有缘由的。早在陆荣廷在龙州当统领时，在一次剿匪行动中纵兵烧杀掳掠，危害极大，被地方告到他的上司马盛治那里，马表示要严办。后因潘乃德的父亲（地方乡绅）从中疏通，使陆逃过一劫。此后陆一直对潘表示感激，潘乃德虽身在广州，一些对外对上的重大事情都委托他去办。

这次来邕，孙中山就是要发挥潘乃德的长处。

潘乃德带来了陈炯明写给陆荣廷的信，信内夹有孙中山致电陈炯明派员联系陆荣廷的附件，以及广西多名国民党员联名劝陆荣廷与国民党共同讨袁的信。潘乃德把国民党方面的愿望向陆荣廷作了传达。陆荣廷毫不客气地回绝道：“现在北军大批南下，这些军队多是久经训练之师，实力雄厚，而且江西、江苏、安徽、广东等省内部不稳，湖南谭延闿的态度不明。这次革命必然失败，我们不宜多此一举。我能维持广西治安，使广西得假以时日从事建设，就好了！”他还让潘乃德转告掌握柳州府各县政权的刘古香：“闻得刘古香等在柳州将有所举动，你与刘认识，请你转告他，不可妄动。否则我是不客气的！”潘乃德和陆荣廷谈了一个多小时，只好告辞，无功而返。

一连几次，陆荣廷都以各种借口，阻止“二次革命”。连他的老上级、有知遇之恩的岑春煊派人劝说他起兵反袁，他也回电：“袁总统即为失职，改造之权在国会，岂能诉诸武力”，“廷之拥护中央，即所以维持民国”，而且通电全国：“只知有国，不知有党，惟乱是仇。”要“与中央共安危”。因此，他镇压柳州起义，在桂林杀害民国元勋蒋翊武、刘古香、农实达等革命党人。

浮沉两相宜

“二次革命”讨伐袁世凯失败之后，潘乃德前往东京晋见孙中山，被派往南洋，筹得巨款，购买武器，资助孙中山革命。1920年，他担任粤军第三路军副司令，率部入桂讨伐陆荣廷；1923年，先后担任国会议员，贵县、陆川、武宣县立中学校长；20世纪30年代中期，因受国民党当权派排挤，愤而归田，回家辟园种菜，教书育人，怡然自乐。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潘乃德曾担任达开中学校长，贵县副县长，政协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一、二、四、五届常委，广西壮族自治区一、二、三届人大代表。1983年，潘乃德在南宁病逝，享年106岁。

无论纵横政坛出则为将般的风光，还是隐居乡野入则为民般的卑微，潘乃德均能拿得起、放得下。几番兴衰沉浮，始终笑对人生。他历经了清朝、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时代，百年风雨历练，如山中古树，风骨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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