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和诞生

□ 高 潜

“十一”长假，去内蒙古额济纳旗旅游，最大的惊讶，不是胡杨林，不是居延海，而是“发现”了黑城。说是“发现”，因为此前我对它毫无关注。黑城，在它诞生千余年，或者说毁灭600余年之后的一个黄昏，突兀地闯入我的视线。

我们到达黑城时天色已晚，夕阳将最后一抹余光有气无力地涂在大地。进入黑城，其规模之大远远超出预料，与想象中的土围子有本质的区别。到处残垣断壁，到处黄沙漫漫，其荒凉破败之态，让人顿生时空倒错的幻觉，沧桑之感油然而生。而在这一片背景之下，是一群一群的游客在摆出各种姿态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

我不是一个沉迷于历史的人，一直以来，我对那些遥远的过去缺乏想象力，也缺乏热情。但是回来后，我还是赶紧查阅资料，从而有一个大致的了解：黑城，建于公元九世纪的西夏政权时期，公元1372年明朝征西将军冯胜攻破黑城后遭废弃。是古丝绸之路上现存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一座古城遗址。

我居住的地方名叫嘉峪关，距离黑城400公里。两座城乍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我还是发现了它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公元1226年，成吉思汗蒙古军第四次南征攻破黑城，1286年元世祖在此设“亦集乃路总管府”，这里成为中原到漠北的交通枢纽。元朝后期，腐败丛生，民族矛盾激化，起义频发，1368年，汉人朱元璋夺取江山，在南京登基称帝。天下大定，百姓已安，北兵相继归附，只有扩廓帖木儿出没边境，骚扰不断，令人郁闷。1372年，朱元璋与诸将谈论边事，筹划良策，遂决定派三路人马征讨。其中，冯胜率西路军，一路攻城略地，势不可挡，进至亦集乃（额济纳旗），攻下黑城，将其遗弃。从此，这个显赫一时的城池，成为一个弃儿，一任黄沙掩没，渐渐尘封于历史。

仗打胜了，班师凯旋途中，冯胜选址在河西走廊中部，东连酒泉、西接玉门的咽喉要地——嘉峪塬西麓建关。1372年——也就是黑城被攻下的这一年，嘉峪关开始修建，在168年后的1540年建成完工。而这时冯胜早已作古。完工的嘉峪关，雄伟壮观，成为古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冲，同时也是明代万里长城西端起点，号称“天下第一雄关”。

一座城毁灭了，另一座城诞生了。

冯胜乃职业军人，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出于军事考量。毁灭一座城，是军事的需要。而建造一座城，同样是军事的需要，“初有水而后置关，有关而后建楼，有楼而后筑长城，长城筑而后可守也。”嘉峪关的初建，也许有“攻”的因素，而更多的则是“守”，“来则御之，去则勿追”。从黑城到嘉峪关，就是从“攻”到“守”的转换。由此看来，冯胜，包括朱元璋在内，在疆土上其实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相安无事，如此甚好。这与成吉思汗铁骑横扫欧洲，有着天壤之别。“守”就是要守住本分，这也无可厚非，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演变成为闭关自守的“守”，其负面作用就凸显出来，最终与现代文明擦肩而过，就是莫大的遗憾了。这也是农耕文明的局限之处。

其实，上述这些问题，都不是我一时能考虑清楚的。还是说说作为一个旅游者的观感吧。此时此刻，撇开历史的纷扰和恩怨，我仍然为一座城池的毁灭和一种文明的终止感到痛心。黑城之内至今还埋藏着丰富的西夏和元代的珍贵文书。1908年，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在黑城掠得大量西夏文物……我想问一声，冯胜将军，你难道不感到惋惜吗？

当然我知道，我不能以此标准来要求冯胜，那样既不现实，也缺乏历史的诚意。更何况，冯胜将军也建起了嘉峪关这样一座人们引以为自豪的雄伟建筑。而多年以后，不论是冯胜曾经毁灭的城，还是曾经建造的城，无论是黑城，还是嘉峪关，其军事意义都已退居幕后，而无一例外地成为旅游热点，为当地带来滚滚财源——这，恐怕是600多年前的冯胜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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