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树空寂坡岸白 雪霁江村诗佛心 王维《江干雪霁图卷》赏析

王维的《江干雪霁图卷》以江村寒树、钓船茅舍等山水符号组成了一幅冬日空旷悠远、孤寂萧瑟的景象。雪霁后的江村天寒地冻,灰色天空与透明寒碧的江水,以及黑色江岸与山间寒树,映衬着被大雪染白的山头与坡岸。画卷江岸村舍、寒树黑鸦一应俱全却几无人烟,冬日大自然的无垠清旷、肃杀清冷跃然纸上,展卷有寒气袭来之感。该画无款,上有榜题“王维江干雪霁”六个大字。

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之九,记载该画曾为晚明鉴藏家、文学家冯梦祯(1548-1605)收藏,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中说其因得此图卷“以此著名东南”。万历二十三年(1595)书画大家董其昌为此卷题写千字长跋,虽未断定是王维真迹但溢美之词不少。万历三十二年(1604)再跋,并言:“如渔父再入桃花源,阿閦一见更见也。”明末鉴藏家张丑在《清河书画舫》认为:该画为“水墨短卷”、“大元内府古物。曾经赵子昂鉴定”,所以“海内称为墨皇不妄也”。纸寿千年,绢寿其半,唐以前书画除非如敦煌藏经洞那样恒温恒湿而且有防虫的硫磺味,实在很难保存至今。此画和王维《雪溪图》等早期山水画的稚拙和图式化相比,技法水平似乎大有长进。因此,很可能是后人的托名仿作。

王维所处的唐王朝,正是由盛而衰的艰难时刻。“安史之乱”中,王维被迫出任伪官给事中等职。他曾被软禁在洛阳寺庙,写过一首抒发亡国之痛和思念朝廷之情的诗作《菩提寺禁裴迪》,诗曰: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这首诗,后来救了王维一命。大唐光复后,弟弟王绅因平反有功,请求削籍为兄赎罪保其性命,认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且有诗为证,因此才得以宽宥过关。王维自小随母亲崔氏姓佛,名与字则是印度曾经和文殊菩萨辩论的民间处士维摩诘。宗教信仰与不如意的人生际遇,加之醉心诗文书画,这位全才的艺术家很快就成为闲云野鹤式的全职文艺青年,在辋川别业乐得逍遥。其实,这也实在是最好不过的方式。因为这样的艺术人生,其水墨山水自有高妙之处,东坡先生评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在文学界有“诗佛”之尊。在我看来,其画不如诗,诗不如乐,乐则不如禅。

王维被董其昌尊为“南宗之祖”,恐怕不是因其坡石有渍染无勾皴,并不成熟笔墨也偏枯硬的山水画,而是其出尘的文人之心,一正如晁补之《跋董元画》谓:“乃知自昔学者皆师心而不蹈迹。”即师其心而非师其迹。董其昌欲在青绿山水、宫廷绘画、宗教绘画、民间绘画等路数中,增加王维《山水诀》中所云“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的文人画一家。王维喜欢雪景,除该幅外,尝有《雪溪图》《长江雪霁图》等,他甚至违反常识画雪里芭蕉。其水墨山水,画境可谓清雅悠远、素淡空灵,一如其“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等禅诗。

深厚的艺术修养、长期的山林生活,使王维对自然界具有敏锐而细致的触角,笔下山水富有诗意神韵,耐人玩味。他曾师法李思训的大青绿金碧山水,为在画中表达空寂清静的禅理,倡导“水墨为上”,这是一种单纯的以墨色作画的技法。所谓“墨分五色”,即指以墨色的焦、浓、重、淡、清多个层次如黑白照片那样表现对象。显然,水墨画比之重彩画,更适合文人对平淡、自然、典雅的追求。另外,王维首创“破墨法”,就是趁墨色尚未干时,浓破淡或淡破浓并相互渗透掩映,以达到滋润鲜活的效果,画面上的坡石有渍染无勾皴,正是唐代山水画的典型特征。水墨在唐代因文人画家倡导而兴,一千多年来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画的发展轨迹。唐宋山水多为绢本,擅以湿笔呈现出“水晕墨章”效果；元人多用纸本,并以“干笔皴擦”呈现丰富墨色变化。王维因为倡导水墨渲淡、诗画互参,董其昌认为“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

唐·王维《江干雪霁图卷》(局部),日本京都小川家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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