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井上靖的白壁庄

□马菲菲

夏天去日本，在伊豆投宿的是一家颇有历史的旅馆，叫白壁庄，日语发音是Shirakabeso。这里是整个伊豆半岛的腹地，离海很远，完全是乡下，此地除了以传统温泉渡假胜地而闻名，也是日本有名的文学之乡。

公交车从修缮寺开到汤岛，路边房屋渐密，就看见马路两侧路灯杆上写有“文学之乡”的橙色布旗迎风招展。的确是在迎风招展，却不会让人觉得自大和夸张，那些布旗，与周遭林木河川以及安静的环境都是相配的，就像在国内看见诸如“电动汽车配件之乡”“花生油之乡”之类的红底白字标语，也和当地那种奋发蓬勃的气氛是相匹配的。

汤岛站下车，不远处的汤本馆是川端康成写作《伊豆的舞女》的地方。沿着山坡约两人宽的汤道走下去，就能看见位于狩野川岸上的白壁庄。这处旅馆是井上靖最喜欢的，他生前回乡祭扫必定在这里落脚。

井上靖出生在北海道，父辈故乡却是伊豆汤岛，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他也是在此度过的。白壁庄的大堂里，随处可见各种文学书籍，茶几上，窗台上，前台的桌子上，堆的都是书，尤其以井上靖著作和研究他作品的著作最多，还有他的手稿。

白壁庄早年的主人与井上靖是好友，每回重逢，二人把酒吟诗，纵横畅谈，应该是一些纵情尽兴的好日子。旅馆二楼拐角一个小房间，约莫十平方米，仍按当年陈设布置。在这个小房间的窗台上，我意外看到一本2009年12月号的《新潮》杂志，封面上的重头文章标题赫然是《井上靖<中国行军日记>》。什么？难道是井上靖1937年应征入伍随侵华日军在中国华北那段日子的日记吗，这本传说中的日记不是丢失了吗？

这本杂志，封面页角已经卷起，可见很多人翻阅过。我们对井上靖的印象是，他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是一位毕生致力于中日友好的社会活动家，国内市面上常见的他的作品也多和中国有关，比如《天平之甍》《敦煌》《孔子》等等，但却少有资料看到，他在1937年曾有一段从军经历。

最初知道井上靖有这段经历，记得是看过铁凝的一篇文章。2006年10月，铁凝去东京参加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成立50周年庆祝活动，晚上聚会时，她向接待方的佐藤纯子女士问起一张井上靖的照片，那是她一年前在一本关于井上靖文学生平纪念册上偶然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井上靖30岁左右，头戴顶部略窄的日军战斗帽，身穿配有帽兜的日军黄呢大衣，时间是1937年11月25日，地点是石家庄野战预备医院。“据佐藤女士讲，井上靖于1937年秋作为二等兵到达石家庄，在石家庄度过了不愉快的冬天，二等兵井上靖经常遭长官训斥。他不受赏识是因为他动作的迟缓和精神的散漫。比如行军时常常掉队，又比如有一次他弄丢了枪上的刺刀。日本士兵被告知刺刀是天皇所赠，是不可以丢的，井上靖为此可能挨过打。很快他便患病，接着被送入日军在石家庄的野战预备医院治疗。那张照片应该就是在住院期间所拍。”

当铁凝询问这些史实的来源时，佐藤女士说，是井上靖在世时讲给她和几个友人的，一般是在喝酒喝多的时候，“晚年的时候他经常会喝多酒，每逢喝多，他就会讲起1937年石家庄的那4个月。”佐藤女士证实，井上靖的确没有关于这段经历的公开的文字，他们只是听井上靖说过，他有一个笔记本，记录了当时的一切，那个笔记本在他家人手中。但他逝世后，这个笔记本家人说找不到了。

新潮社总编矢野优说这本日记是新发现，他也确认，终其一生，井上靖并没有详细说过他的战地体验。1937年（昭和十二年），30岁的井上靖入伍，作为负责运送物资的辎重部队士兵驻扎在中国北部。此次公开的《中国行军日记》，完整记录了井上靖从应征入伍，到身体状况不佳、住院治疗，最终回国并退伍的经历，从1937年8月25日至1938年3月7日的从军生活，约半年的日记。

曾在中国作协对外联络部工作多年的陈喜儒先生在《新潮》杂志上看过井上靖的《中国行军日记》，据说是在井上靖夫人的遗物中发现的。“看他的日记，他似乎在负责辎重的后勤部门，没有参加过与中国抗日军民面对面的厮杀。日记中，未见对侵略战争的狂热赞颂，也没有对战争的批评反省，但厌战之情却处处可见。他水土不服，不断拉肚子，发烧，便血，脚上长满水泡，痒得要命。病痛中，他思念家乡，牵挂父母妻儿朋友。他在1937年10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神啊，让我尽快回去吧！23日写道：人成了消耗品，战争极为悲惨！10月30日写道：掠夺的物品堆积如山，难道这些东西都想带回去吗……”

人们对疯癫和暴力，应该是有本能恐惧和抵触的，如果无法抵抗，也无力摆脱，就会从内心逃避。井上靖本人，应该是不想这本日记面世的。无论对于身体还是精神，都是过于惨痛的经历，最不想提起，特别希望它没有发生，但是它又特别明显地戳在心里。还好人生可以有酒喝多了这样的时刻，短暂不被理智支配，可以和亲近的人畅快说说。猜想白壁庄先前的主人，应该也听井上靖讲过吧。

我在旅馆的走廊里穿行两圈，甩不脱一种目击的沉重感，就出门溜达到溪边，看到一簇簇野生的山葵，长得随意，没有一丝高贵食材的气质，溪水也哗哗自顾地流，遇到石头就越过去或绕过去。人的人间喧嚣短暂，风物的世界不理人，川流不息。

新闻推荐

敦煌迎新春文体联谊活动启动

1月5日中午，敦煌市2019年迎新春城乡文体联谊活动正式启动。据了解，敦煌市迎新春城乡文体联谊活动从1月5日开始，1月25日结束...

敦煌新闻，故乡情，家乡事！不思量，自难忘，梦里不知身是客，魂牵梦萦故乡情。敦煌，是陪我们行走一生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