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仁：隐逸寒云笔识君迟

□ 杨蜀连

艺术简历

李学仁，1934年出生于河北石家庄，民盟盟员，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美术设计师，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暨书画研究会会员，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李学仁诗意山水画集》《四川八人书画作品集》《李学仁国画集》《李学仁白描写生画集》《李学仁绘画艺术》等专著。

江边古镇

敦煌秋

大宁河

岷江古镇五凤溪

树大成荫

归舟

回首剑山气萧森

李学仁老先生是一位隐匿于成都闹市区的老艺术家，低调倔强素朴。上一次接受媒体采访大概是在三十年前。六十多年的国画艺术探索，赋予李学仁先生坚韧不拔的独立灵魂。他信奉艺术创作要永远坚持自己的个性，因而他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历程与中国山水画创作紧紧联系在一起，尽管经历无数坎坷曲折，却永不放弃。他坚持安静避世，独守画室，画自己的画，坚持一生只做好这一件事。他的山水作品以琴条为主，不乏长卷，且小品居多。其作品构图独特，气息微妙，风格明显，完全是画家胸臆的释放，呈现出一位独立特行的资深艺术家对中国山水特别是对成都龙泉驿山脉的浓郁深情。他的山水画视觉与气象是独一无二的，笔墨舒朗，意境俊雅，使用了清雅的绘画语言。

李学仁先生是一位已进入耄耋之年的老艺术家。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就以国画山水作品的雅逸古意、构图清妙、墨色酣畅闻名巴蜀画坛。他绘画秉承传统，远离平庸，境界高迈，朴实无华。其山水画散发出功力非凡、色彩明快、清气乾坤的韵味，恰空谷流泉、锦树啼莺、淋漓酣畅。

在很多人眼里，学仁先生个性单纯率直，倔强坚韧。但他天赋加勤奋，执着笔墨探索，徜徉浩瀚艺术，孤独跋涉半个多世纪，画出无数雅逸之作，传递出万山青绕一茅庐，恰似图画中间住着归隐田园一老夫的自在与雅趣。先生舒朗妙玄的笔墨，游走于浓墨重彩、气势磅礴与疏雅淡薄之间，气韵笃定，宛若隐士。他的作品不仅散发出中国传统山水画深厚的笔墨底蕴与文化内涵，还表现出他在创作时对美学的现代意识思考，在设色、线条、墨韵、气息上均有其独到之处，彰显出其清新的诗意笔墨与艺术创新价值。

2018年6月27日午后，蓉城酷暑，专程赴市区专访著名艺术家、山水画家李学仁老先生。陪同前往的有四川省诗书画院著名画家张剑先生，以及学仁先生的入室弟子郑义先生。路上，张剑说，自己十六七岁时，曾经跟着学仁先生学了较长一段时期的画。“他是我的美术老师，我是他的学生，他人很纯粹低调，关键是画，画得真好。”

进屋，居室在外面耀眼的阳光衬托下，略显昏暗。

但一眼望去，看见李老先生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头戴礼帽，衣着整洁，身形消瘦，清风雅骨。能感觉到他盖着薄薄凉被的身体极其虚弱。但他，眼神冷静温和清澈，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屈的坚韧。与先生握手寒暄，张剑与郑义给先生做了介绍。老人家知道我是来采访他的媒体人。很显然，我们的到来，老先生是愉快的。但交谈几分钟后他显然就忘了我是哪家报社的。

过一会儿，他再次轻轻询问：你是哪家报社的啊？

我立刻答复：四川经济日报社，李老师。

我落坐在学仁先生沙发前的小凳上，尽量靠近他，以使听清楚他的每一句话。学仁先生开始谈他的艺术历程以及人生经历。他躺在沙发上，声音很轻，徐徐道来，从过去谈起，且思维清晰，条理分明。我们都静静地听老人家叙说，无一人打断他的回忆。其间，他偶尔有点喘不过来气，家人或者我们会用吸管喂老人喝一点点清水。喝完水，他会稍息片刻，静谧短暂，没有言语。这个时候，一切瞬间幻化，空气似乎也在此刻静止，人不知身在何处。谈到过去青少年时期、中年时期为了生存为了艺术而艰辛曲折的苦难经历，学仁先生忍不住几次眼眶潮湿，停顿很久，然后，他抓起盖着的薄被轻轻擦着双眼，不让眼眶早已潮湿的我们看到他因感性而流出的一行行清泪。屋子里，瞬间弥漫着一丝丝伤感的气息。

1934年，李学仁先生出生在河北石家庄，后随父母到西安，15岁时来到成都。因家庭历史原因，自小家境贫寒。少年时他便辍学了。常常食不裹腹，为了生存四处打工。他修钢笔、拉架架车、打零工，含辛茹苦十几年，身心遭受了很多难以言说的苦难。但是，在苦难的日子里，个性倔强的他依然没有放弃内心深处藏着的儿时梦想。他自小多才多艺，因而坚持吟诗、作画、唱歌、习文。这些在艺术上的清苦坚守，既是他在漫漫苦难岁月里的一种精神支撑，也是年少的学仁先生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乐观、坚强与勤奋。即使残灯孤烟、静守愁浓，也从未削弱他灵魂深处对美好事物的强烈憧憬。

1960年，学仁先生终于在《四川工人日报》上发表了第一幅美术作品。从而，他的命运发生巨大转折。他因此而进入四川搪瓷厂，专门从事美术设计工作。从此，漂泊的他终于有了固定的工作与收入，这让他苦尽甘来，稍稍有了一点喘气的时间。但学仁先生并不满足在美术创作上的思维局限，他对艺术的追求始终有着更远更深邃的方向。生活的曲折，磨砺出他的坚毅与责任感，促使他勤奋专注辛苦的工作，设计出很多具有独特艺术感的作品。这些搪瓷画作品，在过去岁月里，带给工厂效益的同时，也给那个年代使用搪瓷品的老百姓带去最直观最本真的艺术欣赏和视觉美感。

工作上的成就，并没有让他放弃自己精神上对国画创作的执着追求。他下班后坚持刻苦自学，临摹古代画家作品，先后从师蜀地著名画家冯灌父、伍瘦梅、陈子庄，这些先生曾经都给予过他绘画上的指导与启发，直到他逐渐成为一名笔力深厚的职业画家。

半个多世纪以来，学仁先生从未停息过对笔墨的精神探索。

他悉心研究古代画家黄公望、石涛、郑板桥等名家作品，细细揣摩其作品气息，感悟古代画家精湛的笔触、巧妙的构思、宽厚的胸襟。他尤其欣赏元朝黄公望身上那种脱俗避世的独特人格魅力与坚韧毅力。《富春山居图》《丹崖玉树图》传递的简逸雄秀、高旷苍劲给予他灵魂深处的碰撞与启迪。

他尤喜采风，认为一个山水画家必须多看大自然。半个多世纪以来，他挺着自己瘦削的身躯走遍河西走廊、吐鲁番、长江三峡、华山、黄山、泰山、桂林等名山大川、荒漠旷野。“除了带学生出去采风，一般我更喜欢独自外出采风写生，因为独自出去采风，我才能不说话而安静画画。”学仁先生强调。

一次西北采风写生之行，起早贪黑的学仁先生，突然遭到三名歹徒的抢劫并被刺伤。

对挫折与经历，他丝毫没有抱怨和恐惧。回到成都，依然写出了文笔优美的一系列《西北写生散记》，记录大西北之行。其中一句是这样的：河西走廊的秋天是美丽的、多情的，也是悲壮的，它的美丽不在于它的文静秀丽多姿，而在于不加修饰的粗犷，深沉而浑厚。

我阅读了先生大量随笔，感觉学仁先生不仅仅画好，文笔也优美，既有诗意，更有深刻的思想。

其实，最初读到李学仁先生之画，是2018年的某一天，偶然读到《莲界》，突然看到他的山水画。他笔下的西北大树，造型独特，有苍劲、粗粝、圆融之美。顿时眼前一亮。其中几幅1988年的小品《吐鲁番》《大西北风情》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苍劲如歌。

早期，学仁先生的山水作品就凸显独特之韵，笔触有涩味，暗藏气势。如1988年的作品《大河寻源》《祁连山下诗意浓》等等。进入九十年代，他的作品呈现愈加清澈的空灵感，带着安静与禅味，如1993年的作品《人在画中游》《一江春水一渔舟》等。随后，他更是佳作不断，创作颇丰。如2015年的作品，琴条《桃花古镇》《嘉陵锦绣》《江边古镇》《剑门雄姿》等，更是笔墨凝练、气象万千，具有学仁先生历经岁月洗礼之后的精湛笔触，构图唯美，空灵氤氲，堪称山水佳品。

先生喜琴条，更喜小品。

他说，小品其实不好画，小品也蕴含大气象。郑义拿出几本学仁先生的写生本。眼前，先生的一幅幅写生小品，笔触细腻、线条流畅。老先生很细致，他用赭石色的陈旧牛皮纸把这些年来的写生小品，一幅幅亲手装订起来，再用粗粗的针线亲自缝好，并在封面题上字。这些写生本宛如古代线装书一样具有古朴素雅之美。看着这些朴素整洁的写生线装书，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感慨老先生对待艺术，有一颗多么虔诚的敬仰之心。

学仁先生坦陈，一生最难忘的是在龙泉驿的十几年生活。那段时期，他工作之余，总是背着包装着纸笔游走于龙泉山脉的松石泉水之间。那些错落跌宕于丘陵之间的田园、山泉、瓦屋、茅舍、耕牛、老农等等，都是他丰富的创作元素。在创作上，他坚守“专一、激情、博学、诚实、独立以及天马行空”的艺术思维。正如作画严谨的他，偶尔，面对一望无垠的大自然，也会犹如顽童，天趣盎然。

近两年，虽因病体虚弱，但他依然坚持外出采风写生，“收尽奇峰打草稿，万里烟云生笔底”，走遍了江口、味江、五凤溪、柳江、平乐、上里、佛宝、罗泉等川内古镇，画出了一大批四川古镇的系列作品。他尤爱上里古镇，喜欢那座古桥，说上里古镇本身就是一幅被大山环抱的充满东方文化的水墨图画。

李学仁先生的艺术魅力，不仅仅在于他的绘画艺术成就，而更多在于一位踏踏实实画画的老艺术家把自己的一生付诸于艺术的干净与单纯，有一种淡远深邃的坚忍与慰藉，恰如轻沙走马，独往幽谷。黄昏，走出学仁先生简朴安静的居所，老先生顽强坚忍乐观豁达的气息，一直萦绕铭刻于心。

“我走进吐鲁番，好像孩子睁大着眼睛，着迷地翻阅着这本天方夜谭的书。”

这是1989年，风华正茂的学仁先生去大西北写生采风后写下的一段文字。此刻，这句话却宛若电影，带着极其强烈的画面感，让我似乎望着他向着阳光走去的朦胧背影。

愿更多的人能品读到先生空山青苔、鹊飞山月、蝉噪野风的山水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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