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耀东
这是5月25日,一大早打开微信,朋友圈的几则微信让我无语凝噎:金吉泰先生于24日下午6时去世!
近几年,年逾八十的他不断接受手术,体质一天不如一天;白内障手术后,视力也日渐糟糕,2015年本地《故土》杂志首发座谈会上,他无法辨清近在咫尺为他敬酒人的面孔。人啊,不管怎么坚强的,也难以抵御大自然消长的规律!
几天来,思绪不断,远去的一幕幕清晰地浮动着——
一
结识吉泰是上世纪60年代初的事,那时我还是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因为我小学时在《甘肃青年报》上发表了一首七言绝句,被和他一起参加过“引洮上山”工程的同村人推荐给他。他那时已经发表了几篇小说,参加过省上第一次文代会,小说组把他发表在《陇花》上《特别使命》等三篇小说作为讨论议题。他却还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种田、扬场、垒麦垛、培育烟苗、西瓜……他还会锻石磨和简单的木工泥瓦活儿,但凡庄户人家需要干的事,他都能应付过去。同村人介绍说,洮河工地上,每天都是钢钎、铁锤、独轮车,吃不饱,还得炸山破石。生死线上,金吉泰晚上还趴在煤油灯下的炸药箱上写作。工程下马回家时,他带来厚厚的一叠稿子。
我真不可理解,一个整天在庄稼行里滚爬的金吉泰怎么和文学打起了交道,写起了小说?后来得知,他是受赵树理小说的影响,走上了文学道路!当时,他正在酝酿一篇重头短篇小说《修渠记》,也正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肾病令他住进省人民医院,做了一侧的肾切除手术。手术回来后他开玩笑说,如果另一侧再出问题,非得去见阎王不可了!
屋漏连阴雨,饥饿,病痛,上有老,下有小,那是一个靠“工分”分配口粮的年代,一家七八口人全赖妻子充当挣全工分的“顶梁柱”。就是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吉泰依然进行着周边无人理解的读书和写作。
几乎每个星期天,我带了瞎编乱凑的“小说”让他过目、提意见,北边山脚下的土窑里,一张小炕桌,我这个混沌未开的少年和已经小有名气的作家一起探讨、切磋,窑门外,他的几个孩子趁着假日推碾面粉,石磨的声音一直伴随着我们;窑孔里,洋溢着淡淡的羊粪味儿——那一阵柴草也少啊,幸好他家的附近有条大道,进巴什沟的羊群从那条路经过,作家的小脚母亲早晚便扫来取之不尽的羊粪煨热炕。多少年后,作家回忆我们当时的交往,说,那年头与其说是和个初中娃娃谈“文学”,不如说是给他做伴解心慌。
不久,短篇小说《修渠记》在《甘肃文艺》发表了,小说塑造的父子两个人物为修渠产生的“针尖对麦芒”的矛盾和冲突,揭示了农村新旧思想的博弈。这篇作品超越了金吉泰以前的创作水平,受到了评论界的关注和好评。善心的杂志总编杨文林特意给贫病交加中的吉泰多支了点儿稿酬,以救助这位身居农村的文学痴迷者。
二
金吉泰也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一位好生产队长——陈兴隆。陈队长尊重文化人,同情这位自强不息读书、写作的青年,省上要抽调作家金吉泰去参加一个月的创作学习班,陈队长一看会议通知,准假。自己的队里出了人才,队长高兴啊!为了金吉泰养病、写作,陈队长派他去照看果园、玉米地,有几年还固定让他去后山务弄西瓜地。砂地里虽然也辛苦,太阳晒得砂地滚烫,掐瓜秧、施肥,得流一身汗,但也自由。窝棚架下,有荫凉可乘,可读书、写作,西瓜成熟季节,先尝为快。我也是在瓜田里享受了吉泰独有的这份专利——静静的瓜地里,四野没一个人影,蓝天白云,我们在窝棚里乘凉,品尝早熟的西瓜,谈文学信息。整版发表于《甘肃日报》“百花”副刊的《醉瓜王》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守果园时,他也不闲着,沿田埂用枯枝编了篱笆,又防护又增加了田园风光景色和“采菊东篱”的情趣。小说《画》写了一个看果园的画家老人,为制止孩子们偷摘果子,用画像的办法感化了他们,引导少年儿童健康成长的故事。可以想见,如果没有生活体验和全身心的投入,能会构思出那么有情趣的作品!
1965年底,金吉泰被推荐参加全国青年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突如其来的幸运令他懵了。去北京,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大会上,周总理、朱老总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了与会代表,这对一个爱好文学的庄稼汉子的鼓舞是莫大的。他把大会的合影照装在镜框里,时时勉励自己坚持文学创作!
三
1977年恢复高考,在农村接受了十年“再教育”的我榜上有名,当时金吉泰正在战斗饭店参加一个创作学习班,得知我将要改变命运的消息后,兴奋异常,他鼓动西影厂去新疆采访的《西安事变》编剧郑重去兰州大学说情,争取我最好能进兰大中文系。好在饭店离兰大一步之遥,曾在这个系工作过的郑重答应帮忙,吉泰觉得希望很大。结果是泡了汤。郑重给我来信道歉,寄了几本电影创作的书鼓励。最后我被另一所学校录取,也总算了却了吉泰的一片心意。
金吉泰的文学视野并没有停止在农村一隅,他除了喜欢中国的经典名著和反映农村生活的作品,诸如柳青的巨著《创业史》,王汶石的短篇小说外,也十分关注世界文学的动向。他读了不少苏联文学作品,还特别喜欢《世界文学》的杂志,为了保证这本杂志每期到手,不被串换,我们采取由我在学校订阅,假期再交给他的办法。一套十六本的《安徒生童话全集》他只购得八九本,凑不了全套,成了他的遗憾。我只好四处打探,委托在张掖路书店上班的堂妹注意出版信息,经过努力,终于完整地将这套童话经典摆在了他的书架上。
四
80年代初,金吉泰到镇上文化站工作,文学辅导成了他的日常事儿,一批农民文学爱好者三天两头拜访他,只要发现作品有可取之处,便反复和作者讨论修改。古城村的韦锦莲文化程度不高,但写出的作品生活气息、乡土气息非常浓,方言土语也丰富多彩。吉泰不厌其烦,让作者反复修改,不断提高,终于使这位农村妇女的作品发表在《甘肃日报》副刊上,扬起了生活和写作的信心。
为了团结农民作者,提高他们的思想境界和创作水平,1986年秋天,金吉泰所工作的金崖镇三圣庙里,挂起了“苑川文学社”的牌子,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省作协、《飞天》《驼铃》杂志、市文联、《金城》杂志的作家、编辑赵燕翼、杨文林、清波、李禾、冉丹、吴季康、匡氏姊妹和热心地方文学事业的副县长张昭平数次来到这所百年古庙里,宣讲文学常识,帮助作者推敲作品。在作家、编辑的帮助、修改下,榆中地区的一大批文学爱好者的作品被省内外刊物采用。一股文学热在苑川河两岸掀起,引得周边县区的小说、诗歌作者闻讯后也纷纷加入到这支文学团队里来,三圣殿一时成了文学的圣殿。
有数次,我所任教的师范学校邀请金吉泰辅导学生的写作,望着渴求知识的嫩稚面孔,吉泰恨不得掏出所有的知识给他们。他讲自己的创作道路和艰辛,灯光下,他孜孜不倦地批阅学生的作文和习作。一次他还约了省电视台的何岳先生,那阵,省电台正播何先生的长篇小说《三军过后》,理论实践结合的幽默、生动讲解,如一缕阳光投射到山脚下的乡村学校。吉泰的辅导,将学生写作由临摹、抄写《作文大全》引导到抒写自己生活感受和真情实感的轨道上来,学生们如梦初醒,写出了一篇篇精彩的作品,有几篇还被他推荐到报刊上发表了。学生的写作热情高涨,助力了教师们的语文教学。为了感激他,学校总给吉泰丰厚的报酬,也解决他生活的困顿,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学创作中。
五
80年代,金吉泰先生的文学创作由农村题材逐步转轨到儿童文学,他的童话《莫高窟的纤夫》等一批作品被北京《儿童文学》、上海《少年文艺》杂志发表后,创作热情越来越高,《小毛驴出国》《尕羊羔登山》等一批童话作品问世。
1986年8月,省作协、《飞天》杂志、少儿出版社几家单位联合举办了甘肃省首届少儿文学讲习班,邀请了《神笔马良》的作者洪汛涛、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北京大学教授曹文轩讲课,两位中国儿童文学的扛鼎人物站在世界儿童文学的高度,真使我们这些西部的“好家”耳目一新,眼界大开。金吉泰和我都有幸参加了这次讲习班,因为吉泰的作品被洪先生主编的《中国童话界·新时期童话选》收入。听讲之余,吉泰拜访了洪汛涛先生,又当面请教了自己创作中存在的差距和不足。临别时,吉泰还特意给洪先生送了些新疆带来的葡萄干作为给远道而来客人的答谢。
此后,金吉泰创作激情越来越高,他的童话作品如井喷般涌现,《戴金戒指的小猴子》《小牦牛赛马》《天生童话》发表,2007年出版了《田园童话》,2010年出版了《金吉泰儿童文学精品集》……
六
令文学圈子没有想到的是,度过了八十大寿的金吉泰先生,2014年由敦煌文艺出版社推出了他的长篇小说《农耕图》。真使我们这些舞文弄墨者瞠目结舌!这部被作者自喻为“历史流水账,度化人心篇”40多万言的巨著可以说是金吉泰先生一生的经历和心血结晶。小说不仅塑造了一批活灵活现的农村人物,让读者思考的是,亲历几十年农村变革的金吉泰提出了一系列存在于这块大地上的问题,更有价值的是,也给研究农村的社会学家提供了一份真实的调查报告。我想,这才是《农耕图》这部小说的现实意义。
金吉泰的创作道路感动过无数文学爱好者,就在他病重期间,他的童话集《欢乐的小公鸡》出版,一篇童话在《甘肃日报》副刊发表。他真是为文学而生,为文学而逝……
斯人已去,风范长存。金吉泰先生在文学上的成就功不可没,甘肃省敦煌文艺奖、黄河文艺奖、金城文艺奖、甘肃省终身艺术成就奖就是社会对他的肯定。他塑造的一个个人物和可爱的童话形象将不断感染和激励着读者,无数年轻的文学爱好者缅怀先生的教诲,在他精神的鼓动下,会不断为这个美好的世界增光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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