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河畔：果庄四十年琐忆

在邹城市太平镇境内，有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白马河。她清澈秀美，水波粼粼，像一串银色的项链，镶嵌在邹西大平原上，悄无声息地滋润灌溉着两岸的田地。我的老家果庄就座落在她的北岸，一个与郭里镇卧牛山隔河相望的地方。

1978年刚满六岁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十一届三中全会，还不懂得什么是拨乱反正，还不明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涵义。只是模糊地记得，在大队和沿街用白石灰水刷白的土墙上，写满了“打倒四人帮” “大干快上”等标语。大队唯一的大喇叭，从早到晚不停地播放着，内容已经不记得了。

那时正值冬天，特别冷，大人小孩清一色或黑或蓝棉裤棉袄，老头们还用破布条扎在腰间，女人们扎着裤腿，顶着脏兮兮的头巾。那时候总埋怨大人做饭做得晚，不到饭点小肚子就饿得咕咕叫，虽然顿顿是玉米或地瓜面煎饼，玉米或地瓜面糊涂，我还是吃得倍香。只是这些饭吃久了，我就开始上火，嘴两角起了泡泡，烂嘴角了。父母看着心疼，可也只能是长长的叹息……直到1982年，大队将生产地包干到户，情况稍微好了些，能偶尔吃上小麦面了。遇到家里来客，还能用小麦换些白面馍馍，见点腥荤。这一年，我也背着母亲用几块下脚布头拼凑一块缝成的书包，踏进了村小学的大门。

学生时代，故乡的色泽依然是单调的。1988年，我在夹道联中读书。有一次作文课上，老师让我们写写家乡的变化。的的确确，那时候，果庄比以前变化不小，街比以前宽了，房屋比以前整齐了，吃的穿的也比以前好了，民风乡俗更纯朴了。水依然清澈，树依然郁绿。家家户户都不再为温饱犯愁了，有的富裕人家还盖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开上了四轮拖拉机，骑上了摩托车，买了电视机。但一看到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调生活，我的心里是压抑的。特别是麦收秋忙的季节，在地头小歇时，父亲总会点着一袋旱烟，默默看着快要累散架的我，开始了唠叨，想要跳出农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了怎么样怎么样……我曾暗自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乡村，过城里人的生活。这应该是我苦读求知的最原始的动力，后来我果真如愿，来到城里读书，创业，安家，落户。这一别果庄就是三十余年，只有过年过节或有事才回去小住几日。

1998年春天，村里一个儿时的玩伴来家做客，他兴奋地说，老家果庄修通柏油马路了。我内心一震，去过果庄的人都知道，村里的路有多么难走。我们那里地势较洼，土质又是黏土型，被人戏说为“英雄坷垃孬种泥”。逢晴天耕地，家家户户都得抗着镢头去地里砸坷垃。遇到阴雨天，脚陷进地里又拔不出来，大街小巷全是泥汤子。果庄行路难，难于上青天；晴天人骑车，雨天车骑人。这些都是果庄路况的真实写照。玩伴说，村两委知道了要想富，先修路，除了向镇里争取了一部分资金，村里自筹资金修好了通往镇里的马路。组织村民搞养殖，搞蔬菜大棚。修通了路，村民根本不用愁农畜产品的销路，每天都有收购商把车开到门前地头。听着他的叙说，我望着中堂挂着的《喜上梅梢》，不由地端起了酒杯，心里殷殷涌起想回家看看的念头。

2008年的一天，驱车行驶在宽阔平整的兴港路上，路两旁绿树成荫，苍翠欲滴。刚进果庄村，就被整齐宽敞的平房楼房，干净笔直的村间小路，造型别致的绿化小树，不断出入村口的小轿车吸引着。到了乡邻家，寒暄入座，却见桌上只摆了四荤四素八个菜，外加两瓶很经济的特曲。咦？果庄村民向来热情好客要面子，就是平常小聚也得十个盘子八个碗，既使兜里没钱，赊也得要置办得样整的，不然会怕别人笑话。再说这位乡邻家境比较宽裕，前几年就买了辆“大跃进”搞运输，每年收入少说也得十来万元，今天咋这么扣门？邻座的村委会主任笑着说，为了刹住村民铺张浪费、互相攀比的陋习，村委制定了村民公约，谁都不再铺张浪费。我释然，门外一阵清风吹来，顿觉心旷神怡。

推盅换斛间，村委会主任说，咱村光包工头就有几十个呢，光他们就带动村民外出就业二百多人，每年总收入1000余万元。还有村民在家搞特色煎饼制作，用工二十多人，把果庄煎饼推销到各大农贸市场。现在村民的钱包都鼓起来了，有近一半的家庭买了小轿车。原先咱村位置偏僻又没有一条像样的马路，一穷二白，小伙子都不好找媳妇。现在好了，外村的姑娘都想嫁到果庄来，周围十里八乡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要嫁就嫁果庄男，要娶当娶果庄女”。

转眼又是十年过去了。上个月我回果庄，连接兴港路的村主干道两侧安装了节能路灯，村口耸立的一块鲜红牌子上写着：山东省美丽乡村——果庄村欢迎你，我的心一下开朗兴奋起来。村委会门前，不知何时建了文化广场，东侧有健身器，有老年娱乐室、村民书屋。村里人拉家常说，现在咱村里哪方面都不比城里差了，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早就有退休金了，也有大病医疗救助和保险了。老有所养还要老有所乐，村里建了文化广场，到了晚上热闹得很。也建了村民合作社，也有了电商微商，不用出门村里的农副特产品就能销到外地，挣来大把的银子……

返回济宁市区，我临时起意更改了路线，想去看看久违的白马河。站在高高的河堤上放眼望去，白马河还是那样娓婉秀丽，缱绻绵延，河水清澈透明，被风卷起的细浪一排排、一波波向东荡漾着。繁忙的森达美港口前，一艘艘满载货物的机动船，鸣着汽笛欢快地向远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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