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军人仅有瞬间的清醒也是为了爱临近中秋节我到鱼城

□李新军

人仅有瞬间的清醒，也是为了爱。

临近中秋节，我到鱼城镇田集村走访困难户。我包保的困难户名叫李树举，其妻生育后身患尿毒症，家里还有一位年逾九旬的奶奶。从2013年开始，县委指定我与这户人家联系结对，当时县里开了大会，要求每位副科级以上的干部，都要包保一户。田集村位于苏鲁两省交界的地方，镇子距离县城九千米，此外还要走一段较为狭窄的水泥路，考虑如何避开迎面而来的车辆，才能到达村子。田集村有个闫庄自然村，我和同事王艳秋在这里各包一户，因为到这个村子基本上都是同时去，所以对她包保结对那户人家，我也多少有所了解。曾经跟随她到过那家四五次，印象里基本上都是碰到门窗紧闭，家里看不到人。从门扉缝隙里，依稀可以看到床铺上躺着人。该村支部书记闫三群告诉我们，这家男人患有疾病，女人则有严重智障。

去年中秋节前到村子里走访慰问，由于王姐到省里参加刑事诉讼法学习班，不能赶回来，只得委托我到那家看看，送些面粉、食油和湖畔特产咸鸭蛋之类。我到我的包保户家已是轻车熟路，树举的母亲在家，看到我来了，拉着我的手，又要落泪。我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树举和他父亲下地干活了，就不用喊他们，只是让树举的母亲，领着我到那一户人家。其实，那户人家就在树举家路对过，走不多远就是。树举母亲指着刚才与自己聊天带孩子的老妪说，那就是闫新团的母亲。

于是，从车箱里拎出东西，沿着小巷到新团家。小巷没有硬化路面，不好走。新团家仅有半截墙壁，没有大门。走进院落，看到他妻子正坐在院子里喝面条，手里拿着个塑料汤匙，慢吞吞地将煮烂的宽面条往嘴里送。从她脸上看，没有发病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原来都是在紧锁的门缝里，看到她躺在床上，这次终于面对面了，看得出面容姣好，只是睡得脸有浮肿，且依稀还留有智障者特有的神色。院落里仅有一个砖砌的锅灶，上面糊着泥巴。锅灶上坐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锅，黝黑的锅中冒出水蒸气。新团看到我们来了，赶紧往院子角落里跑，我晓得他有沥病，很短时间就要解手。新团的母亲领着小孙女，这个时候走到她吃饭的地方。树举母亲告诉我，她平时会打人的。

她没有抬手打人，而是用塑料匙挖出两根面，艰难地露出笑容。“给，吃。”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看到孩子藏到奶奶身后，她将面条放到面前的餐桌上。

那餐桌，其实是个被人丢弃的硬质旅行包。现在边缘上，有两处碰撞的痕迹，瘪进去的地方，还留有一点面汤。她将面条放在凹陷边，看着自己的孩子。

我从她的眼里，看得出她的温柔。

鲁西南农村，将这种箱包叫做提盒。我突然感觉到有闪亮划过我的眼睛。我看到提盒一侧的地上，放着一个储满水的塑料水瓶，依旧脏，瓶口上，竟然不可思议地插着数朵怒放的喇叭花。

这是喇叭型的牵牛花，它还有个俗名叫勤娘子，好像很勤快的意思。天还未亮，牵牛花就在篱笆上绽放出美丽的花朵，等待太阳出世。

我指着那个盛放着美丽花朵的脏瓶子，问她：“这是谁摘的？”

她脸上挤出笑意，侧目看了看绛紫色的牵牛花。“我摘的。”她的声音弱弱的。有纤细悦耳的声音抚过我的发际，接着我听到远处太阳和田野的轰鸣。

“在哪里摘的？”我接着问。

“屋后边摘的。”她扭了一下头。

我疑惑地看了看新团。他正一扭一拐地往屋里拎油桶。

我突然发现，她是位有故事的女人。我们始终自以为是地身处混沌之中，以为残疾者的思维都是不正常的。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哪怕是她如此身陷严重病疾，也有偶尔恢复清醒的时候，或许这个时候只是瞬间，哪怕这个瞬间仅有刹那，她也完成了一个正常人也很难做到的事情。她把花束放在自己的餐桌上，也许提盒的凹陷不能放置，她才将这瓶子重新放到一侧地上，而且瓶子口小，仅能插进三四朵喇叭花。这个瞬间对于她如此不易，而她于沉睡之外的清醒里，还是发现了屋子后面柴堆上的攀援而上的美。在农村家前屋后生长的最寻常的喇叭花，此时成为她对这个世界最为真实的感受。她流露出来的少有的爱意，让这个特别简陋与静寂的院落，突然产生了美丽。这不是虚幻，而是一位智障者下意识的布置，让这个院落有了爱。我想，如果我们再给她一点爱，她还会做出什么令我们惊喜的事情呢？

她将捡到的农村里常说的提盒，当作自己宽大的餐桌。然后，把插满花的瓶子，摆放到她的餐桌旁。她看着盛开的喇叭花，继续享用简单而又雅致的午餐。

只在瞬间，爱便能抵达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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