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的一『网』深情张枫

文/张枫

小时候，妈说我是一条鱼，一条抓不着的小草鱼。

妈说得没错，我生性好动，是出了名的捣蛋鬼，偏偏就遇上“不离不弃”的母亲，“网”了我半生，渐渐地把我“网”大成人。

那时，父亲在村里“当官”，管着几百亩果行，无遐顾及我。只要能逃开母亲的管束，我就可以下到河底摸鱼，上到岸边抠螃蟹，踩着沙滩拣贝壳，饿了就潜入父亲的果园里，偷摘苹果充饥。父亲的果园里种着各色各样的苹果：脆甜的六月鲜、水润的红富士、红彤彤的金帅，酸滋滋的小果光……那些五颜六色的苹果，日夜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可是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不允许我动公家的丁点东西，而且特别交待母亲，看“紧”了我。有了父亲的命令，母亲便形影不离，整天把我“网”在了她的手心里——

记忆里，唯独一次，我趁她晚霞里只顾驱赶牛羊回家时，成功地逃开了她的“网”，“潜伏”到了父亲果园的草丛里，焦急地等待父亲离开后，摘到那些“折磨”我童年的果子。可是，不等父亲离开，田野里就回荡开了母亲呼唤我的声音，那声音焦灼、短促、尖利，似乎含着泪水，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耳鼓，我等不及父亲离开了，只好“强攻”，直冲到茂密的果树底下，胡乱地摘下苹果，放进用裤带扎紧的小背心里。结果可想而知，我鼓囊囊的战利品，最终成了父亲惩罚我和母亲的证据，父亲打了我，打我时，母亲拼命护着我，父亲重重的巴掌大多打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母亲就跟父亲吵架，直到父亲妥协为止。从此以后，我再没敢去父亲的果园，再没敢起心动念逃出“网”外。父亲瓜果飘浮的果园，渐渐地湮没在童年的记忆里。

七岁那年，我上学了。那时还不时兴家长接送孩子，而我的母亲偏不放过我，我前脚迈出家门，她后脚就跟出来，即使猪拱圈、鸡食了米，她也顾不得，非看我走进校门，走进教室，坐到位置上，才肯转身往家跑。在学校，避开了母亲的视线，我成了一匹脱僵的野马，打架逃课顶撞老师，“坏事”做了一大堆，“逼”得老师，非得把母亲请来。一顿训斥过后，我“恶习”难改，她依然被老师叫到学校。再后来，她干脆舍下家里的猪羊鸡鸭，脱掉始终裹在身上的围裙，来学校陪我。每天早晨，把我送进教室后，她就站到教学楼后的操场上，两眼始终望着我所在的教室，一站就是半天，木雕石刻一样。我下楼催她走，她不听，一任秋风吹乱她的发丝。我威胁她：如果你再不回家，我就从楼上跳下去！她不听还罢，一听就发了疯：“你跳啊，跳下去我就省心了，你不敢跳，我跳！”说完，她果真往楼上跑，害得我追上她，死死地抱住她的腿，哭喊着跪在地上向她求饶：“娘，我错了，我改！”后来，她没跳，我当然更不敢跳，只是她依然在楼后面的操场上站着，一站就站到枯草上结满霜露，才在我期中考试得了奖状后回到家里。

成年后，我在外地参加工作并安了家，母亲不放心，来看过我两次，看我有了称心的居所，才放下心来。父亲过世后，我几次要接她出来一起住，她都不愿意，只说：“叶落了总要归根，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没有了母亲的陪伴和管束，不知什么原因，我的心里始终空落落的，空得难受。

深秋的某天早晨，突然就接到了她被三轮车撞倒的消息，我惊慌失措，差点站不起来，急匆匆地赶到医院，看她痛苦的样子，我早已泣不成声，她用尽半生的心血把我“网”在她的身边，我却把她舍在了“网”外，舍成了这个样子！她摔伤了腰椎，需要住院，这一次，我终于又有了陪伴她的机会，只是相处的日子里，整天有种愧疚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半月过后，她跟左右病床的婶子大娘熟悉了，便撵我走：“有你婶子大娘帮忙，娘没事，你舍下一大帮学生，在这陪着我，也不是个事。”我不走，她便急，以至于想哭。我只好离开病房，走到楼下，坐到花园的长椅上，跟一位陪床的大哥叙说母亲的“执拗”。他似乎也有同感，但很理智地给我说：“母亲的爱，就像手机信号无处不在，而我们回赠给她们的，只是两部手机之间，几句简单的问候。像现在能陪在她们身边，那简直是种奢侈，母亲简朴了一生，晚年也该奢侈一次，享受一回儿子待在身边的温暖……”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违背她的心愿，做了一条不听话的“小鱼儿”——留在了她身边。留在她身边的日子，她不停地跟我提起儿时的嗅事，每每此时，她便忘记了病痛，喜形于色，甚至开心地笑出声来。我附合着母亲，内心里充满了暖意，不停地为她祈祷：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我陪着你，陪你一同下地割草晒粮种庄稼。母亲，你知道吗？你的“网”是我一生的依靠，有你在，我的人生还有来处；没有了你，我就是孤儿，我的人生便只剩下了归途！

在词典中，有一个词语叫“相濡以沫”，意思是说，泉水干了，两条鱼吐沫相互湿润来维持生命。母亲就是其中的一条鱼，在极其困难的日子里，拼尽了全力， 把我养大成人；如今，母亲老了，老了的母亲，需要来自另一条鱼嘴里的湿气维持生命，我该是这条鱼吧，但愿我的陪伴，能化成一泓清泉，滋养母亲孤独的晚年。

通联地址：山东省济宁市泗水县华村镇初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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