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古老越美好

□王春晓“蒹葭苍苍，白露茫茫，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似听到孔子操着敦厚的曲阜音唱《蒹葭》，配乐肯定不是编钟，悠扬是的古琴声，脆脆的是竹笛，幽幽的是埙音，古老的歌，纯粹又迷离。

诗三百，孔子皆弦歌之，无人处，歌之舞之也难说。唱毕，捻着胡须，微闭双目徐徐轻吟：“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善哉！善哉！”击节有三。

静静地读细细地品，先秦人的音容宛在，约3000年了，依然清新，蒹葭、菡萏、薇、葛、彤管、艾、桑、蒲，植物们随风摇曳，兔、马、牛、猪、羊、鹿、鹤们奔突或飞翔，忽闪着灵性的眼睛看着你。

《诗经》于华夏文明，如唐古拉山脉、昆仑山脉之于长江，涓涓细流汇成一泻千里的壮阔，已融入国人的血脉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好，“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思念，“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孤独和忧思，“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的圣洁高远，“死生契阔，与之相悦，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坚贞，“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的知恩，这些流淌在笔下的真诚雅美，宁静致远，抱朴见真，孝德坚贞是传统文化的精髓所在。《诗经》中的“风篇”多写情感，它没有“雅”和“颂”那样阳春白雪，属下里巴人，很乡野，哭与笑，爱与恨，不伪不装，自自然然，如山涧小溪里的清流，乡野田间的歌。

《静女》篇写形写神一个字“妙”。三段文恰如三个镜头，第一个镜头：约会静女在城角，说好了8点来，8点30分了人还没影子，急得小伙不断跷脚张望，抓耳挠腮。第二个镜头：小伙想起以前姑娘送了一棵红管草，鲜亮悦目，红草和人一样美好，喜悦之情泛起。第三个镜头：来了，可来了，她从田野采来一束荑相送，把花言欢，小伙感觉特别美。“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踌躇。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一花一叶总关情，你瞧，一根普通的红管草，因为恋人所赠，变得有情有感有温度，拈花微笑，草也喜悦。不是吗，正在经历和曾经的青葱年华里，最初的本心，最美的情节和记忆，每个人有都曾经过一叶一花简单的故事，为什么变成尘封的记忆？离人远去。为什么情感的附加值这么多？“宁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为什么人离自然越来越远？不敬畏，不欣赏，不感恩，初心已去，不再纯粹。《静女》似有答案。

孔子版的《关雎》无缘视听，好在新媒体版《关雎》美不胜收，且不说古琴、竹笛、洞萧配乐的和谐，单单那出场的一声“关关雎鸠”就一下把心给摄住了。通常说这是一首情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朝思暮想，辗转难眠，求之不得，琴瑟示好，钟鼓乐之。

且慢，一首情诗，难道万世师表的孔子会把它置于《诗经》篇目之首？

历史上夏亡于妹喜，殷亡于妲己，周亡于褒姒，“后妃之德”事关国运，所谓德才兼备，以德为先是也。无德的后妃，会家破国亡。这是周幽王的王后写的诗，再读“寤寐求之”，就不难理解王后的谨慎与苦心。孔子是从兴国运的角度首推《关雎》的。

最美的是雅篇中的《蒹葭》，唯美意境，烟笼寒水，隐现迷离，清凉，空灵，当属中国式的朦胧美派，“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朔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雾中看花，水中望月，若即若离，求而不得，魂牵梦绕。它是一首恋歌，更是一首追求美好的诗。

先秦时代可能没有著作权，《诗经》作者都佚名，但，庄姜例外，她歌唱《诗经》，又被《诗经》所歌唱。《诗经》收录了她5首诗，其中《燕燕》一首开中国离别诗的先河。《硕人》一首是唱给庄姜的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闭花羞月沉鱼落雁们论才情、论资历、论美度得喊庄姜为“美神奶奶”吧？这位淄博人的影子润染了中国美学、艺术数千年。

农耕时代，有些生活艺术化今人不及。分手时，杏眼怒睁的人可能一句：“你给我滚！”先秦时人绝不说滚，而是默默地送一支芍药，它的别名是“将离”。盼归人，媳妇对男人急眼了可能对着手机喊：“你死哪去了？”先秦人无手机可喊，只能寄几片当归盼归。一支芍药，两片当归，就能艺术地传递情感信息。思到极处，人常会说“想死我了”，先秦人是“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葛、萧、艾都有香气。思念如此写，苦了；岁月这样写，香了。

或许受《蒹葭》的触动，“求而不得”的曹植写出更浪漫感人的《洛神赋》，写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气若幽兰”的形象生动。画家不甘寂寞，顾恺之画的《洛神赋》飘逸浪漫，情节感人，传达出无限惆怅和哀伤的情调，并作为中国山画鼻祖传世。书法家更显身手，赵孟頫以行书写《洛神赋》，清俊典雅，似一首洞箫吹出了恬静悠扬飘逸的乐曲。李商隐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系列《无题》诗也是《蒹葭》情感的延续，欲言又止的隐情，似听到了从唐朝传来了一声长叹。

越古老越美好，《诗经》惊艳了时光，慰藉着心灵，它是纯朴之源，真诚之源，快乐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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