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林：乾隆皇帝雨景诗引出的雨景图

乾隆皇帝一生钟爱诗文书画，即便外出巡方时，也要有工诗善画的词臣侍驾，沿途赋诗作画，酬答应和。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乾隆东巡泰岳途中，第五次驻跸泉林行宫，侍驾的大臣有被乾隆帝尊称为“大老”的刑部尚书、太子太傅钱陈群，工于诗画的刑部右司郎、浙江学政钱维城。

乾隆于四月十四日（农历二月三十日）由中水行宫移驾泉林行宫。翌日过午，天降甘霖。久旱逢雨，乾隆帝喜不自胜，欣然命笔，作《三月朔日雨二首》。诗中说：“过午雨丝落，时徐时疾霏。望麰才觉盼，渥黍实逢稀”。当日夜间雨下不止，时疏时密，乾隆帝静听潇潇雨声至四更半，喜不能寐，起作《夜雨二律》。

晨起举目所见，与往日风和日暖、苍秀明丽的泉林景致迥然不同，雨幕中的泉林别有一番情趣，更加妩媚动人。远山近水，云蒸雾绕，氤氲迷蒙，雨水泉水相接，雨声泉声交响，雨林青翠欲滴，雨花流光溢彩，雨竹如滴珠敲玉。此情此景，令乾隆帝诗兴大发，凝神细察雨中八种景物，吟成《雨景八咏》八首七绝，分别为《雨泉》《雨林》《雨山》《雨麦》《雨花》《雨竹》《雨幕》《雨舫》。侍御在侧的钱陈群、钱维城恭读《雨景八咏》，连忙步乾隆原韵应酬唱和。钱陈群和的是《于泉林雨景八咏》，钱维城和的是《恭和御制于泉林雨景八韵》。

乾隆《雨景八咏》之二的《雨林》诗写的是：“昨日林姿惜有尘，今朝茈虒沐从新。米家墨戏分明是，大有铺笺欲仿人”。诗中第三句中的“米家墨戏”，指的是宋代米芾、米友仁父子创立的湿笔水墨写意，表现江南烟云变幻景色的画风，画史称其为“云山墨戏”或“米点山水”。其特点是以点代线、以晕代皴，突破了传统山水皴擦晕染、勾线填色的基本格式，其画面呈现一种烟雨迷蒙，清微淡远的效果。

乾隆目睹雨中泉林，冈峦空濛，林壑清奇，山容水态，如梦如幻，酷似一幅墨色淋漓的米家“云山墨戏”图，故有诗句：“米家墨戏分明是”。最后一句“大有铺笺欲仿人”，是说必会有人出来仿照“米家山水”的风格，将这奇异曼妙的泉林雨景绘作尺幅丹青。此语看似揣度之意，实则隐含暗示、劝诱的意思，意欲鼓励身边的侍臣将这绮丽迷人的泉林雨景画出来。

读了乾隆的诗句，丹青妙手钱维城心领神会，当即铺笺挥毫，泼墨敷彩，画了起来。不过一日，一幅酣畅淋漓的水墨《泉林雨景》图即告完成。画中以浓淡变化的墨色，烘染出陪尾山峦云雾蒸腾之势；远处的山体和近处的崖石，先用淡墨渍染出轮廓，再依其结构，以大小错落、由淡而浓的横点叠加，渲染出山体和山石的厚重感；以极简之笔勾出房舍、树枝，再以浓淡相间的横点点叶。整个画面空濛迷离，清幽素雅，颇具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卷 》的格调。

次日，乾隆见到钱维城画的《泉林雨景》图，喜形于色，说：“昨咏雨林有‘米家墨戏分明是，大有铺笺欲仿人\’之句，维城果成此帧。”随即乘兴在《泉林雨景》图上题诗一首：“属车扈从有词林，佳处欣逢雨麦霖。行旅农夫同忭喜，一人写出万人心。津叶濯花掩漾间，果然仿得米家山。明朝润浥无尘路，饱看耕人叱犊还”。落款“御题”，加盖御玺。诗中的“词林”意为翰林、词臣，指的是《泉林雨景》图作者钱维城。乾隆的题画诗对钱氏的画作大加赞赏，评价其“果然仿得米家山”。乾隆此行于泉林驻跸三日，临行将《泉林雨景》图张挂于行宫八景之一的“近圣居”墙壁上，四月十八日至曲阜祭孔后旋跸还京。

九年后的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三月五日，乾隆南巡途中第七次驻跸泉林行宫，举目望见“近圣居”壁间张挂的钱维城《泉林雨景》图和礼部尚书、著名画家、钱维城老师董邦达的画幅，联想到二人早已故去，物是人非，不禁慨然兴叹。在《泉林三叠辛卯旧作韵》诗中抒发了深深的缅怀之情：“散怀画阅钱和董，过眼幻同云与烟。怅望一湾泗源水，濯人烦绪故泠然”。诗中的“钱和董”，指的就是钱维城和董邦达。

又过了四年，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的三月三日，乾隆帝第八次南巡驻跸泉林行宫，又一次见到壁间悬挂的《泉林雨景》图，此时离钱维城去世已有十二年，睹物思人，颇为惆怅，作《驻跸泉林四叠辛卯旧作韵》以遣怆怀：“两卯忽过十四年，不堪往事忆乎前。望云只有增悲绪，即境那能契静诠。饶我侍臣留笔墨，共他隐士伴云烟。设云叠韵增绮语，口过多哉然不然”。乾隆帝为此诗作注说：“壁间有辛卯春命钱维城所写《泉林雨景》并董邦达画……今董邦达、钱维城均已物故，而画犹在壁，正不啻云烟过眼云”。

到了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的四月二十三日，年届八十的乾隆东巡途中第九次，也是清帝最后一次驻跸泉林行宫。此后，乾隆行宫经过长期风雨剥蚀和兵燹之灾，至光绪年间已荡然无存，张挂于泉林行宫壁上的《泉林雨景》画幅不知去向。读顾颉刚《古物陈列所书画忆录（并序）》一文，顾颉刚先生在文中谈到他于民国六年（1917年）十月，曾到故宫文华殿的古物陈列所参观，那里陈列有很多古代书画精品。由于现场有警察跟随，禁止摄影和记笔记，同行的人走得又快，只得回家后凭记忆默写下部分目录，他看过的二百余幅只记得其中的三四十幅，所记书画名录中就记有：“钱维城《泉林雨景图》立幅：绢本。设色”。这说明乾隆后期，《泉林雨景》图由泉林行宫被转移至清宫，直至民国初年，仍存放于故宫内。

另在金梁、铁珊、金月洲于1913年编撰的《盛京故宫书画录》的 第五册“轴之属二”的藏品目录中也收录有“钱维城《泉林雨景》轴”。民初以后，经历过几十年的战乱，《泉林雨景》图究竟如何流转，目前藏于何处不得而知。台北故宫博物院1993年七月编印的《故宫书画图录》第十二册的名画轴目录，第179号为《清钱维城泉林清景图》，不知与上述《泉林雨景》图为同一幅画作，还是钱维城的其他画作。

钱维城《泉林雨景》图原作难以见到，聊可欣慰的是现存一帧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年印有《泉林雨景》图的故宫年历画片，仅有巴掌大小，由于年久磨蚀，画面已显模糊，但仍可窥见《泉林雨景》图的大体面貌，可资一览。

①1771年乾隆御笔《雨景八咏》之六“雨竹”

②钱维城《泉林雨景图》及乾隆题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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