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尊石人，见证李白杜甫“日月相逢”

汉代跪石人

“我们该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饱蘸了金墨大书而特书。因为我们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假如他们是见过面的)，没有比这两个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象，譬如说，晴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那么尘世里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如今，李白和杜甫，诗中的两曜，劈面走来。我们看去，不比那天空异瑞一样的神奇，一样的有重大意义吗！”

这是闻一多在《唐诗杂论》中对李白和杜甫“日月相逢”的描述，“诗仙”和“诗圣”的相会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被津津乐道的画面。不过，你可知道，李白杜甫“双曜相会”的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山东兖州，而兖州市博物馆内的两尊石像——— 北魏守桥石人和汉代跪石人，则见证了两位伟大诗人的相逢。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兖州市博物馆原副馆长樊英民，曾在其所著《兖州史话》一书中，对李白杜甫的相会有过详细的考证和描述。

话说杜甫的父亲杜闲曾任兖州司马。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的春天，杜甫从故乡到兖州探亲。裘马轻狂、逸兴遄飞的青年诗人登上了兖州城的南城门楼。他极目远眺，早春的大平原浮云缥缈，一片苍茫。兖州这个古老的地方，背依泰岱，东临大海，接壤青徐二州；东南方向的峄山上，有当年秦始皇东巡时立的纪功碑；东边不远的曲阜，著名的鲁灵光殿遗址记录着多少历史的沧桑……他不禁感慨万千，文思涌动，援笔写了下他现存最早的一首诗：“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孤障秦碑在，荒城鲁殿馀。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诗的中间两联寥寥二十个字，却涵盖了眼前千里风光和上下千年岁月，意境开阔，气象豪迈。那时杜甫才刚20岁，却已经显示出未来“诗圣”的不同凡响。

杜甫登楼赋诗后两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李白也来到了兖州，此时杜甫仍居留于此，于是，在一个春夏之交的日子里，李白和杜甫，这两颗未来文坛最闪耀的“明星”相聚了。

据李白研究专家王伯奇先生考证，两人相会之后大约两年，也就是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李白就举家迁到了兖州。而杜甫这次在兖州也“历时八九年之久”，兖州是杜甫的寓家之地，同时也是他漫游齐赵及梁宋的中心。李白比杜甫大11岁，他绝世的才华和仙人般的风度使杜甫不胜倾倒，在此后的交往中，两人结下了诚挚深厚的友谊。在一首《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中，杜甫曾写下“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的诗句，可见两人亲如弟兄的情谊。

在兖州期间，李白和杜甫经常在一起，或泛舟于泗河，或访隐于东蒙，或游猎于孟诸……还共同到齐州拜访著名学者、北海太守李邕，畅快人生，让人至今想来依然不禁心驰神往。

两条烟换来北魏守桥石人

在樊英民生动讲述一千多年前李杜相会的美好场景之时，兖州市文物局原局长武秀的讲述则充满“江湖传奇”———

事情发生在1993年。侯陶珠，时为兖州文化馆工作人员，爱好写诗歌小说，同时也爱好古玩。一日闲着没事，他到泗河河滩转悠，发现有人挖出来一尊石人，上头还刻着字，他知道这东西一定有价值，于是立即买了两条烟，跟人换回了这石人。

侯陶珠把这石人弄到了兖州西关大哥家院子里，用玉米秸秆盖了起来。有一天上济宁和诗友李亚群聊天，酒过三巡，忍不住说出了自己“搞到了件好东西”。

巧合的是，候陶朱和李亚群喝酒之后，武秀也到济宁来找李亚群，两人一喝酒，侯陶珠从泗河河滩得到一个石人的消息就进了武秀的耳朵。“这还了得！”武秀一听就急了，一回兖州就立即让时为兖州剧团编剧的张丰瑞去查访，张丰瑞家在西关，他到侯陶珠哥哥家院子里一看，那石人果然在玉米秸秆下埋着，而且不止一件，还有好多其他石刻！

探明情况之后，武秀等文物工作者就联合公安局的人设了一“计”：他们先把侯陶珠堵在文化馆，旁敲侧击“审问”他弄文物的事儿。另外，早已偷偷派出一拨人去侯陶珠哥哥家运石刻。双管齐下，最后，侯陶珠不得不承认自己从金口坝南侧弄来了石人，文物工作者则运走了28件文物，其中就有这件后来被评定为国家二级文物的北魏守桥石人。

武秀介绍，这尊北魏守桥石人没头，背面有铭文，铭文分别刻在背上及臀部，记载了北魏延昌三年(公元514年)兖州刺史元匡主持疏浚洙川(即泗河)，修筑泗津桥堰之事。从铭文中记载的时间看，是元匡在疏河修桥功成之后，雕刻了四个石人置于桥的两侧作为守桥堰者。铭文中“起石门人于泗津之下”“书于四石人背”等字清晰可见。由此可知，石人原本应该有四尊。武秀说，“石门”就是金口坝，金口坝是横贯东西古驿道上的行人大坝，驿道跨过金口坝西达长安，东往琅琊，泗洙汇流南去，也是通往京口瓜洲的水上交通码头。正是因为“坝上行人，坝口流水”，所以李白在《鲁郡尧祠送窦明府薄华还西京》中写“石门喷作金沙潭”，在送杜甫诗中有“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之句。

尧祠前，曾立汉代跪石人

与金口坝北魏守桥石人一样，原在金口坝旁尧祠前的汉代跪石人入藏兖州市博物馆的经历也十分曲折。

武秀回忆，那是在1994年，时任兖州市文体委办公室主任的史建强某日在古玩市场听到某个戴帽子的人在问别人要不要石人。这一消息引起了兖州文物部门的重视。多方打听后得知，叫卖石人那人在兖州的建设工地干小工，家却在曲阜市陵城镇。在查到石人所在位置，并且和曲阜陵城镇派出所交涉之后，汉代跪石人也终于入藏兖州市博物馆。

汉代跪石人高1.35米，宽0.47米，是尧祠前的石雕。武秀介绍，尧祠是祭祀唐尧的神庙，建于汉熹平四年(公元175年)，是唐代时宴游胜地，金元以后不复存在。

尧祠的具体位置就在金口坝以北泗河西岸，武秀说，尧祠对于李白研究非常重要。李白在尧祠的送客诗达18首，其中有“门前长跪双石人，有女如花日歌舞”的句子。武秀认为，1994年入藏兖州市博物馆的汉代跪石人，应该就是李白诗“门前长跪双石人”中的石人，理由为：一是从石人的艺术风格上看是汉代的作品，线条简洁，雕刻粗犷，造型古朴，颇具汉代气象，与尧祠的建造时间吻合；二是石人呈跪式，与李白描写的跪石人相吻合；三是从石人的造型大小看应该是石门前的饰物；四是从出土地点看，该石人出土于金口坝以北泗河中，正是距尧祠不远处。

“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如此，我们可以遥想唐代石门和尧祠的场景：泗河上的石门当时是著名的游览胜地，一条石坝横锁在泗河之上，岸边绿杨扫地，红亭映水；水面白鸥历乱，碧流涟漪。坝西端有建于汉代的尧祠，古柏参天，红墙灰瓦，不仅景色绝佳，而且“有女如花日歌舞”。

在这游宴胜地，李白和杜甫自然都有宴客赠别的诗篇。天宝四载(公元745年)，杜甫准备离开兖州西上长安，李白也打算重游江东，两人就是在这里把酒话别的。李白即席赋《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最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遗憾的是，石门路上的金樽再也未能重开。这次分别，是永久的分别，此后两人再也没有见面。幸运的是，金口坝这座水上石门，以及石门旁的尧祠，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日月相逢”的千古佳话，更为幸运的是，如今依然在兖州市博物馆展出的北魏守桥石人和汉代跪石人，虽历经风雨沧桑，却见证了李白和杜甫的相会。对于文物的价值而言，它们早已溢出历史本身，具有了穿越时光的浪漫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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