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师生活 王伟

1966年，我高中毕业回乡当了民办教师，将十年的青葱年华献给了乡村教育。这段生活虽已远去，但我依然留恋。

富有创意的教学工作

村小学是由一座古庙改建的。新旧不一的校舍，粗糙简陋的桌凳，木板制作的黑板，反映出乡间教育的滞后。台下坐着左邻右舍的孩子，他们简朴的衣着、熟悉的面庞、渴求知识的眼神，总带给我和他们一起走向外面世界的愿景和理想，也带给我“好好教书”的初心和力量。

一入校，就接手了六七年级的数学课。在当时没有课本的情况下，我决心自刻自印教材，按之前的教材系统地进行编写。好在我有刻钢版的基础，并以绣花的功夫对待这件事情，旨在刻出知识的精，科学的美；刻出我的意志，我的情怀，我的心境。每节课发下来的油印纸片，使孩子们的学习有了蓝本，有了依托，有了索取知识的抓手。这在当时虽有“复辟”之嫌，但在几位老教师的支持掩护下，这活干得得心应手有板有眼。

后来，虽然有了课本，但课本内容太浅。为了使孩子们打好初中阶段的知识基础，我仍然采用油印的方式，给学生补充了大量的课外知识。酷暑盛夏，我和同事们在紫藤树下给他们补课；夜间断电，我和孩子们点起煤油灯一起学习。天意不负勤学人，走出的每届学生都获得高一级学校的好评。就在1977、1978两年间，村子里就考出了几十名大中专学生，在当地成为一段佳话。

文化课的学习扎实推进，学农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我们在峄庄苗圃栽植泡桐、嫁接桑苗；在大队果园里喷洒农药、采摘鲜桃；在科技队的实验田里移栽小麦、授粉玉米。丰富多彩的学农实践，师生们不仅学会了一些生产技能，而且体验了劳动的艰辛，增强了劳动观念，培养了劳动感情，接上了庄稼人的地气。

后来，教育组的领导多次要我举行公开课，对我来讲虽有“撵鸭子上架”之感，但还是服从了安排并尽力而为。为了上好这些公开课，我及早备课，反复琢磨，甚至睡前还在被窝里构思着板书的内容。我在意课后的评价，留心于同事们的反馈，从他们的鼓励和批评中领悟是非，判断美丑，从而不断地矫正着前行的脚步。

随着教育实践的深入，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我再也不是那个懵懂的毛头小伙，而是带领孩子们横渡知识海洋的舵手，我有责任也乐于帮助他们走出村落，走向外面精彩的世界。教学活动确实很忙，但我并没有“衣带渐宽”“蜡炬成灰”的疲惫感和透支感，反而是有着浑身使不完的干劲，这大概就是一种成长的快乐吧。

繁杂充实的社会活动

我所在的村落是县里有名的先进单位，几乎每周都有上报典型发言的材料需要撰写。大队秘书很忙，因此我就成了编外的秘书。大队书记开会回来已是傍晚，第二天要去公社或县里发言，我要连夜为他准备二十多页的发言稿；公社党委杜秘书常给我布置任务，要我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一份份的专题材料；县里召开农业先进典型表彰会，我蹲在县机关招待所筹撰着我们大队的典型材料；济宁地区召开先进知青点表彰大会，我整理出典型材料，由知青小范在大会上宣读。写材料的活儿挺苦，有时候弄到半夜犯起偏头痛，口吐绿水，还要坚持。但我心里无怨，总觉得这是大伙对我的一份信任。有时还对自认为满意的材料反复阅读，好像把玩淘宝得来的一件宝物。

民师还是一个为乡亲们服务的平台。技术员小孟想造轮带油，找我帮他实验，我们苦干两天一夜，终于如愿以偿；王三哥收到一封海外来信，信封上的英文使他莫名其妙，我和同事们帮他查阅词典翻译，原来是失散三十多年的哥哥要从马来西亚回来寻亲；张大妈、李大爷想儿子了，要我给他们在部队的儿子写封信，勉励儿子安心服役；魏家二哥的绵羊啃青和邻里发生口角，眼看就要发生械斗，我和几位同事从法律的角度进行劝解，很快平息了事端；学校有支小小的宣传队，三秋、三夏深入田间地头，给乡亲们来上几个节目，鼓一鼓士气，乐一乐气氛。予人玫瑰，手有余香。为他人服务，幸福着自己。

趣味盎然的业余生活

当时民师的待遇很低，全年两千个工分，每月几元钱的津贴，与公办教师每月三四十元的收入比起来相形见绌。但民师没有攀比，没有抱怨，心里反倒觉得坦然，因此公、民办教师间相处得十分融洽。嘴馋了，买上一只小羊，打个平伙，拿个大头，来一顿肥醇鲜美的羊汤；间或弄上两瓶烧酒，来它个推杯把盏，共斟共饮；夜里办公改作业困了，不妨拿出京胡、二胡和板胡，唱一段“打虎上山”，奏一曲《在北京的金山上》，来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周六放学了，几个同事相约去村后小河里洗澡，你学“狗刨”，他学蛙泳，弄不好就打起了水仗；游泳过后，躺在细软的沙滩上，仰望着满天星斗，谈论着家事国事天下事，叙说着班情校情与村情，描绘着天安门的雄伟与庄严，憧憬着上海外滩的繁华与喧腾，有时竟不知不觉进入甜蜜的梦乡。村里来过几十名知青，我们几位民师和他们有着共同的交集，大家曾一起联欢，相互辩论，最过瘾的还是一场又一场的篮球赛。虽然我的篮球技艺当是最拙劣的，但我常把自己划归到实力雄厚的一边，因此往往滥竽充数地成了冠军队伍的一员。

几十年过去了，远去的民师生活我依然留恋。我留恋乡土的味道和浓浓的乡情，留恋那时的率真和多情，留恋那时生活的简朴与多彩，留恋那时的无忌与青葱。我多想回到故乡的村小，重拾那支温馨的粉笔，行走在那三尺讲台，重温那摇曳多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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