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洼里的回声 熊秀银

春分时节的中午，伴着徐徐的西南风，我进了鲤鱼洼。这里相距我们村四华里，南北长，东西短，扁圆形。

早年夏秋多雨，十里八乡客水汇集鲤鱼洼，大片的五谷因为它的容纳少了涝灾，乡亲们多留了口黍谷粟米。暴雨的时候，四面八方的洪水，夹着青草、落叶、枯枝横扫大洼，翻滚着一排排浊浪，顺着下游的跃进沟，涌进洸府河，绕过济宁州，汇入南四湖。

洪水退后，残留的水上钻出芦苇，浅水里鱼虾儿游弋，河蚌儿爬行，寻觅着希冀和未来。秋后，乡亲扛着拖网，提着须笼，捞鱼摸虾。太阳落山的时候，颠着鱼筐细看，多是大小不等的鲤鱼儿。为这，乡亲给大洼起名“鲤鱼洼”。

1964年夏天，鲤鱼洼接二连三水漫金山，周围几个村庄的近万亩土地一片泽国，五谷杂粮淹没渍死，颗粒无收。那年入冬，二十万民工从四面八方涌进鲤鱼洼，由北往南摆开了四五十里的长蛇阵，锨挖、镐刨、车推、肩挑、筐抬，开展了“与天奋斗，其乐无穷”的农田水利建设。临近春节，一条纵穿两个县市、四个乡镇的排水沟，从鲤鱼洼穿越而过。从此，每年夏汛北来的、西流的、东淌的桀骜不驯的洪水，归顺了排水沟，往南一去不复返。

1974年的冬天，周围八个村庄上千乡亲，从三里多外的沙塘，拉着一车车黄灿灿的沙子，挺进鲤鱼洼，开展了“与地奋斗，其乐无穷”压沙改土大会战。那年，我高中毕业，也参加了会战。乡亲们 “宁掉十斤肉，也要把鲤鱼洼变成聚宝盆”，春节也不停工，“早起五点半，收工到十点”，过了一个革命化春节。四个多月后，上万方沙子掺进鲤鱼洼内的黑土，“晴天坷垃孬种泥”“早晨粘掉鞋，下午刨断镐”的黑土地，当年变成了“棉过百”“粮过千”的丰产田。

这个春分，我又爬上穿越鲤鱼洼的排水沟堤岸，正想四下看看，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是当年会战的施工员，比我年长一岁的张哥，顺着沟坡爬了上来，哈哈大笑道：“你好有闲情逸致啊，跑到这沟堤上观风景。”

我忙回道：“你也是故地重游吧？”

他眨巴一下眼皮，沉思了许久，感慨道：“当年，参加这儿的大会战，我磨破了三双鞋底，累掉了身上六斤肉。我每年都来这里逛逛，转转，寻找当年的梦，”他换了口气说：“走，咱们到洼里转转看看。”

我忙随其后，下了大堤绕着洼内的林网道路，环顾着路两旁的苗木，想着当年“彩旗飘舞歌如潮，人欢马叫抒情豪”的会战，说笑着缓步而行。逛到会战指挥部旧址，张哥突然停下了，转回身对我说：“当年，组织那场大会战的老领导、老同事，先后过世了。”他停了一下，感慨道：“如果今天他们能健在，一起在这里转一转，看一看，多开心啊。”

约摸三个多小时，我们逛遍了大洼内的沟沟坎坎，看遍了洼内的一草一木。回到遇见的地方，向着鲤鱼洼俯瞰而去。

一条条林网路，一座座智能浇灌机井房，法桐、南栾、国槐正抽芽吐翠，无数的麻雀在跳跃。紧靠堤岸，是一片广玉兰花圃，朵朵碗大的花朵尽情绽放，无数的蜜蜂儿在飞舞。树下，几位农家女在说笑着刮草，一如那些蜜蜂儿在快乐地劳作……

张哥突然感慨道：“鲤鱼洼今天的风景，是对当年乡亲们‘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辛勤付出的回报啊！”

“是啊，”我说：“没有当年的苦干、实干、拼命干打下的基础，哪有今天的好年景啊。这就是‘刮下春风望秋雨’啊。”

大堤上，交织着当年的场景和我们春分时节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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