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运河记忆

山东济南田守勇京杭运河蜿蜒南北，犹如脐带连着我出生的村子和我的生命。村子叫孙井村，惬意地枕在济宁城南的运河西岸。过去运河向东不远有个李集村，那里是外婆的家——想起了我的外婆，慈祥的老人给予我的爱和期望，就像烙铁一样，在我心中越来越深——孙井和李集两个村子，准确地以运河为对称轴，分布两岸。据说我出生后报户口时，随便起了个名字，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村里那位在外教学的老师到了我家，说孩子不如取名“京杭”，你家和他外婆家隔河相望，运河就是条纽带，孩子可不就是两家的纽带吗！

与运河同一个名字，似乎冥冥之中我俩的关系更深了一层。运河浇灌两岸庄稼，给附近村庄带来富足，也丰富了我的生活。她是我成长的摇篮，是我亲密无间的玩伴和伴我成长的挚友，一年四季我们形影不离。春天听河水破冰，看嫩芽破土，听小鸟啁啾；夏天脱了裤衩，在运河里酣畅地游个来回，在傍晚河堤上看西山的晚霞染红半边天，铺张草席在知了的催眠曲中做一个凉爽的梦；秋天黄叶飞舞，扫来做柴火，采集草籽卖给沿街收药材的小贩，登高远眺金黄的庄稼，在光秃的树杈间搜寻鸟窝，捉几只雏雀；冬天在冰封的河面上滑冰，抽打陀螺，在隐蔽的河沟里挖洞烤红薯，赶着羊群寻觅黄叶，随着瘦削的土狗追赶野兔。我童年的脚印参差不齐地印在河滩、河坡、河堤上，还有松软的沙地上，那里有我永久的记忆。

运河的槐树林黄了又绿，落了又生。八岁那年我背着花布书包，走进了本村的小学教室。学校在村子北面，与运河相距三四百米。每年冬雪融化了，学校就组织运河春游，最远是沿着河堤向北三四里外的铁路桥下，大多是躺在草丛中，做一些不着边际的白日梦。那几年写过最多的作文就是《运河的春天》《一次有意义的春游》等。

那时候，运河里到处是鱼、虾、歪子、乌螺、老鳖、螃蟹……每天都有打鱼人或在岸边，或摇一只小船，甩开渔网逮鱼；在河边上用罩子罩鱼，下竹笼逮鱼；还有的捏柄钢叉，搜寻在水面游弋的黛青色脊背。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是“翻河”，河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泛着白色或红色肚皮的鱼，缓缓地游，大口大口地喘气，尾巴摇起来也有气无力。每逢此时，河两岸的村民，甚至很远的人，都闻风而动，拿着各种捕鱼、捞鱼和盛鱼的工具装备，汇集到运河两岸，有船的摇船，无船的就在岸边，或者泅到河里，又捞又抓，又围又捧。鱼尚在苟延残喘，根本无力逃生，几乎每人都能满载而归。那时候，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的鱼！

歪子大概就是河蚌，有大的，浅黄色，我们叫它海歪；有中等的，淡墨色，就叫歪子；小的狭长，黑色，形如鸭子的嘴巴，叫鸭子嘴。乌螺，就是田螺、螺丝，多是青色。每逢夏天，歪子多得让人难以置信。闲来无事，拿只脸盆或尼龙袋，沿着河边的淤泥“拾”歪子。看泥中有一道裂痕，那是歪子的“足迹”，足迹消失的地方，常是一小洼水，探手下去，就能掏出一只正在懒洋洋晒太阳的歪子，乳白色的肉在炽烈的阳光下向里缩，两片硬壳向里夹，迅疾地喷出一股清水，洒在我们脸上。

烈日当头的正午，我们最喜欢的是下河摸歪子。游在水中，脸盆在旁边悠悠地漂，用脚轻轻触摸河底的泥滩，一旦碰上硬邦邦的有些划脚的东西——歪子和其他的砂石等硬物是很容易分辨的——就立马一个跟头翻下去，顺着脚踩的地方伸手摸，一摸一个准儿。探出头来寻见脸盆，扔进去，再踩，所以我们那儿叫下河摸歪子是“踩歪子”。歪子肉咬起来筋道，而且香。《尔雅·释鱼》说：“蚌，含浆”。看来古人的膳食早就注意上它了。后来，鱼少了，歪子更少了。多少年了，我没有再见过歪子，它们消失的速度让人心痛。

想起来同样让人激动不已的，还有河堤上密密匝匝的槐树，一株株如碗口粗。初夏槐花盛开，淡雅清香笼罩全村。村人有时会全家出动撸槐花，回来拌上面馏着吃，滴上几滴香油，洒点儿蒜末，又当粮又当菜，是农家人好些日子的主食。不久放蜂人来了，一群群的蜜蜂，在运河两岸和村子内外嗡嗡地飞。用不了多久，就有人去买“新鲜的槐花蜜”。

我与运河有说不尽的故事。离开家乡后的无数个日夜，脑海里总有河水汤汤，鸣蝉阵阵。运河与村里的父老一样，时时牵动着我敏感的神经，牵动着我对家乡的怀念。孩提时代的回忆，源源不断地给予我鼓励和支撑，让我在困难面前感受力量，在寒冷中体味温暖……■崔璐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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