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过，但我还会赢上海崇明　赵牧鹅

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在人生中最需要拼搏的年龄，我却经历了两次不同的高考。

第一次是在2005年，由于中考成绩在全县排名七十多，在一个六十多万人口的山区县，我也就自然而然进入了县一中的重点班。

在高中，我选的是理科，并不是因为成绩有多好，更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在慢慢长大的自己，经过权衡做出的一个自认为正确的决定，县一中理科升学率是文科的好几倍，文科生一年也考不上几个本科。虽然我酷爱文史类书，可是我读高中，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考大学。

县一中离我家不到七公里，为了节省时间，我还是选择住校。九十年代末，我们村有一个高材生，他中考成绩好得很，考取了县一中的实验班。可是，他人高马大，饭量惊人。他选择每天三顿饭在家吃，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三年，高考的时候，勉强读了专科。他母亲后来说，她连一中的校门朝哪开都不清楚。他不算成功的走读生涯，给全村人敲响了警钟。从此以后，我们村子在县城读书的，清一色地选择住校。母亲会每周来学校看我，带些家常菜，有时候油炸带鱼或者炸丸子和盐水煮花生，给我补给下生活。

2005年高考前，我有段时间浑浑噩噩，特别是在济宁地区二模后，那次考试题目挺难，考了四百六十多分，虽然我的语文作文得了55分。那次她又来看我的时候，我的二模成绩刚出来。

她问我：“考多少分？”

我就照实话说了，说的时候我是低着头，可是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这个成绩和往年的高考本科军检线差了七八十分。

她安慰我说：“没事，反正是模拟考，正式考的时候好就行。”

我送她下楼，望着她骑车离开的孱弱背影，我不停地自责，是不是多说点分数，会好一些。那段时间压力很大，这个倒没有体现在吃饭和睡眠上，就是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想着一个人坐上火车离家远行，去看下远方的风景。

无巧不成书，高考考场上，恰巧就分到了我们平时上课的的教室，高三·十一班。熟悉的黑板，熟悉的大彩电，哗啦啦转动的吊扇，只是不见了往日的书山，只是见不到熟悉的同学。在考场里，也有我熟悉的伙伴——钊和叶。钊是我们一个村子里的，从小学就是同学，高中开始才不在一个班；叶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是我邻居的外甥女，在高中暑假有过愉快的交谈。

我和叶坐在第二排，钊在我的左前方。考了两天，只记得叶没来得及涂完的答题卡和钊的汗珠爬满脸颊。至于我自己，考完整个人都懒得说话，只想快点回家。

学校旁边的书报亭，有《齐鲁晚报》出售，第二天的报纸上会有整版的各科高考试题和参考答案。我们是先出分后报考，可是我没有勇气去排队买报。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实在闷的时候就在院子里透下气。窗台下的石榴树上，有些果子已经成型，有些花还在绚烂开着。

有天，窗外雨噼里啪啦下着，我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父亲和母亲的小声对话。

母亲问：“人家怎么说？”

父亲说：“人家说今年是个腌臜年，可能不太顺利。”

母亲：“看二小整天也不愿意讲一句话，别把自己憋出病来。这成绩真的出来，不够本科，就走专科吧。”

父亲：“人家说明年考学会顺当。”

那天是端午节，我的眼泪在打转。我在家里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读大学。

当天，我第一次主动提出和父亲去下地，因为刚下过雨，适合给玉米撒化肥。一百斤一袋的化肥，父亲可以抱一袋，我只能背半袋。玉米叶子不停地碰擦我的脸，密不透风的青纱帐里，止不住的汗。这是一种输给别人的感觉。

成绩出来，我离二本线差了二十几分。我可以读三本，但是那需要很多钱。我还是自欺欺人把二本志愿填满，都是一些老少边穷地区的大学。

复读班是8月份开的课。那天，父亲骑着三轮车去送我。胡同里泥泞不堪，父亲在前面骑车，我在后边跟着。我穿了一双新鞋，书包里装满旧书。所幸，路上没有遇到一个熟人。父亲的身体开始佝偻，他才只有五十岁。父亲排行老三，四叔是我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是第一批通过高考跳出农门的人。四叔读高中的时候，父亲和爷爷还没有分家。当时也是在县一中，因为家里只有一辆大金鹿自行车，父亲要骑车去干建筑工，四叔半个月才回一次家。他当时是背着煎饼、咸菜去上学，中间给他送补给的是大他三岁的我的父亲。四叔后来毕业后分配到了省城，在省城成家立业，省城也是父亲去过最大的城市。

这是一种输的感觉，但是，我要赢。

复读那年，我破釜沉舟。大考小考成绩都稳定在复读班前五名，每次考试都是六百多分。在素以难度著称的济宁地区二模中，考到了六百二十多分。

高考结束，感觉自己考得还可以；后来打电话查成绩时，心跳到了嗓子眼，稳上重点线。

通知书接到那天，月光洒满了院子。那是一所靠海的重点大学，邻居们围在一起看那通知书蓝色封面时，我隐约听到了海风的声音；热闹的谈笑声背后，我仿佛看到了大城市的灯光璀璨。

邻居们说：“你家这俩孩子读书真出息，随他叔。”那一刻，我分明感觉父亲的身板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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