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泡水了

□吕玉华

有些理由听起来就不像真的，比如：“我手机在水里泡了一小时，所以没法跟你联系。”但它确实是真的。

大清早我到处找不着手机，没奈何去洗衣服，才发现衣服下面泡着我的6s。

它是妹妹送的礼物，最闪耀的玫瑰金。用了好几年，一丁点儿坏的迹象都没有，依旧闪耀。

现在么，它滴答着水，黑着屏，无一丝活的迹象，手机壳子却越来越烫。

全家人兴奋地围着它，乱出主意。老公说：快放地砖上，当心炸了。小孩拎着吹风机呼噜噜吹，跃跃试欲要把它拆了，被我及时制止了。

我本来和朋友约好中午去三里屯蓝蛙，现在能做的，就是从电脑微信上通知她改地点，在三里屯的苹果店，不见不散。

6s的壳子终于温和了，我小心地把它放进包里，冲出家门。进了电梯，又回来了。没手机了，银行卡必须拿着，翻抽屉找着银行卡，重新出门。

进了电梯，又回来了。没手机了，必须戴手表，翻抽屉找着手表，再次出门。

三里屯那地儿，不适合开车前往。可是没手机了，我骑不了共享单车，叫不了网约车，再次回家拿公交卡。老公说：“你咋又回来了？”他强烈建议我带着他的手机，我觉得地点时间都明确，根本用不着啊，在他对我之顽固的指责中扬长而去。

三里屯大概是北京最潮的地方，我看到了鲜绿袜子的少年和肉色抹胸的少女，觉得自己像从古代来的，恍惚不已。

苹果店的店员让我三天之后再来，那时候手机就自然风干了，他们给打开看看，但是不会修理这种水泡的机子。

我说，如果现在买11，等明年5G技术普遍了，11能升级吗？

她笑了，5G哪有那么快？11不能升级，能以旧换新，换当时的新款。

几句话，我的疑问就解决了。接下来，我得等朋友，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我站在店里相对清静的角落，一根大圆柱子旁边。

以往习惯看手机，在碎片化的时间里刷碎片化的信息。像现在这样除了人一无可看，真是久违了。他们都挤在柜台前看样机看手表，我看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古人相约，大概就这样吧，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地。

如虬髯客与李靖，先是计程，约莫李靖某日可到太原，即相约天亮时相会于汾阳桥；再次相约，某日午时在长安马行东边的酒楼下……古时出门不方便，与人有约的次数也少，为避免忘记，总要郑重地记于历书上吧？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今天是几号的？我就经常忘了日子，或者说压根儿没有刻意记过日子，反正手机电脑查起来容易，还有星期、农历之类的对照，几重坐标下来，自然不会弄错。所以，李靖会不会弄错呢？他们的历书上也就是写个年月日，外加宜忌吧？

隔个十天半月的，弄错的概率小一些。倘若约在一两年后，如范式和张邵，守约还真不容易。

我小时候看的第一个版本就是冯梦龙的《范巨卿鸡黍死生交》：范式差点儿忘了日期，为了及时赴约，自杀以鬼魂的形式前往；张邵为了回报这份挚情，也自杀于范式坟前。这个故事给我留下了浓重的童年阴影，尤其在知道了金乡县鸡黍集就是范式的家乡之后，更体会到做山东人的压力。

再后来，我看了《后汉书》，人家范式对赴约的日期记得清楚着呢，根本没迟到，自然用不着自杀。张邵也是正常病故而已。这故事有始有终，俩人都没啥遗憾。我对“范张鸡黍”才算是放下了，改为质疑冯梦龙等人神经病。

我今天要等的朋友也是个山东人，她肯定会遵守时间，我对之确信不疑。只是，万一她有点儿什么事给耽搁了呢？我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守着这根大柱子？

如果她有急事必须通知我，大概可以查到这家店的电话？或者，也可以报警，三里屯的片警可以迅速锁定我……

人们不停地经过我身旁，像流水绕过大石头。

我看看表，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似乎可以采取点主动行为，就去问店员有没有电脑可以登录微信。

她说，登录微信也得手机验证码，你可以打电话。

苹果店的二楼，店员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座机，吩咐我先拨“9”。我竟然不记得相识十几年、手机号从没变过的朋友的号码。我想打电话给家里，让老公帮我联系，刚按了两下，朋友突然出现在身边。天呐，这座机简直是魔法召唤机。兴奋得我忘了跟店员道谢，只顾着喋喋不休地讲我怎么等怎么等。

她已经来了一会儿，从另一个门进的，在人堆里找了一圈，没找着，一抬头，看见我正奋勇爬楼梯，就跟上来了。

我惭愧地说，你的号码我以前记得很清楚，怎么慢慢给忘了呢？还得怪手机吧，都储存好了，用不着拨号。

莫名其妙觉得很庆幸，不带手机的冒险结束了，中午高兴地喝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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