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祥和他的“文化层”

□张全宝

五年前的2014年，故乡偏远镇一陌生山村，竟以“孟姜女的传说”项目，入选国家“非遗”，引发众人质疑，也包括我。最近，文物专家朋友老赵，在帮那村整理史料。出于好奇和应邀，初秋时节的8月23日，我随同朋友一探究竟。

一

从莱城到茶业口镇驻地，乘车再北行六七华里，便来到目的地——上王庄村。村支书范玉祥，个头中等，面庞清瘦，五十八九，笑呵呵跨出村委门口：“报社领导，大文化人。欢迎欢迎！”落座后，他谦虚有加：“我是最底层、最小的文化人。你们都在高层。多指导！”

底层、文化人？考古术语“文化层”，突然从我脑海冒出。

没在意他“汇报工作”，心中挂念“孟姜女”。我直问，你村的总体环境，啥特点？今后的发展目标，啥打算？

这一句，勾起范书记激情：“走，咱出去转转。”

一条河叫“北河涯”，宽20余米，清澈的流水，自西北款款而来，再折弯南去。东面是高山，名“旗杆顶”，但见巍峨耸立，植被繁茂，原生态样貌。环顾四方，我兴奋赞叹，这里生态得天独厚！

范书记没接话，让我们跟他走，先下河看看。

下河？我不知就里，与朋友沿北面河堤尾随。

范书记踩着石子前行，不一会儿脱鞋挽裤，赤脚蹚进水里，用手机躬身拍视频。我纳闷，朋友介绍，这是“秦始皇东巡官道”。范书记准备清理出来，保护起来。我愕然，那些出没于河流，“鱼肚白”石板（就地取材的黄石），就是齐长城古道？

我兴致渐浓，随范书记溯流而上。

一块黄色巨石横卧，上书“嬴汶河源头”。我压抑心跳，这里是嬴汶河源头？多年夙愿，不经意这么了却？

移步下沟，一块石碑竖立，上刻“齐长城遗址黄石关”。然，黄石关隘，早已被拦河建坝，掩映在碧波中。

走上黄石关水库坝堤，一片草丛之中，赫然肃立“孟姜女之墓”，就在齐长城脚下。而长城早已被“哭塌”成乱石堆……

二

人一熟悉，就说话随意。我揶揄地发问：“你们姓范，跟孟姜女丈夫范喜良同姓。‘申遗’是这样促成的？”

范书记有点“猴急”，说这可不是瞎编，是祖辈流传。他随即吟诵《孟姜女传说》和《抗战之歌》——

嬴政沟，嬴政湾，孟姜女坟黄石关；

齐长城，旗杆顶，蜘蛛霸窝走探精；

……

出门那拐三拐，来到那北河涯，队伍行军来到那嬴政湾。

父送子，妻送郎，一二三四上战场。

……

口传心授，耳濡目染，“孟姜女哭长城”，范玉祥很小就熟知。

“申遗”过程中，一专家质疑“物证”不足。范玉祥回怼，传说就是虚构，这里有齐长城、孟姜女纪铭碑，四峪八乡认可，虚实结合，足矣！

我默然颔首，孟姜女传说全国盛行，跟家乡的“棋山柯烂”一样，传说地纷争，再正常不过。

“非遗”落户后，范玉祥压力和劲头更大，决心继续做下去。他还有精力和能力，自家企业支撑，加四处“化缘”。

现正筹建“孟姜女传说博物馆”，力争同类展馆展品最全；“旗杆顶”山腰，两尊人形巨石，被视为孟姜女夫妇化身，将开发新景点。还有……范书记欲言又止。

三

生态优越，传说优美，这片地域，足以吸引游客了。欲回返，朋友说村子老房很有看头。我问，比附近卧云铺、逯家岭还好？范书记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村庄坐落山坡，西高东低。南行百余步，就进入一条黄石胡同。范书记边比划，边侃侃而谈。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淄川县战时邮局旧址，由蓝色牌标注。曲曲折折，拾级而行，依次为泰山地委税务局原址、泰安地委粮食局原址、《泰山时报》印刷厂旧址、八路军四支队指挥部旧址、章丘县委成立旧址……10多处遗址，墙体完整，只是房顶有待修缮。

我瞠目结舌。此前，我曾翻阅大量资料，整理鲁中抗战人物，但某些疑问找不到答案。今天，意料之外，答案就在眼前。

比如，廖容标，威震敌胆的四支队首长，菩萨司令，指挥部何处？神出鬼没的敌后武工队，大本营在哪？……原来，此地竟是“鲁中小延安”！

可歌可泣的鲁中抗战，武工队长罗俊的回忆录，一部《战斗在敌人心脏里》，就让人心潮澎湃、荡气回肠。何况仅是“窥豹一斑”呢。

当年《泰山时报》记者方正，父母催逼匆忙成婚，随即离家来到莱北茶业区。受其影响，夫人王庆芬也参与组织。1942年秋，知悉丈夫去向，便独自从泰北徂徕山，女扮男装，跋山涉水，历尽艰险，到上王庄“寻夫”，10月17日，恰遇惨烈的“吉山战斗”。故事传奇感人，堪比现代版“孟姜女”。但，同在长城根，信仰追求不同，结局迥然有异。解放后，夫妇定居济南。1978年、1994年老人曾两次战地重游。如今，方正老人年逾九十。不久前，范玉祥登门拜访，老人决定自己百年后，将抗战藏品全部交存上王庄。

驻足西望，那南北横卧的“火龙台”，早就易名“俊林山”。当年抗战民兵烈士刘俊林，引敌而纵身山崖，犹如“狼牙山五壮士”。

四

上王庄，三面环山，北依长城，三县交界，齐鲁分野，战略要地。水中岸边，村头山坡，山腰山巅，“文化”遗迹斑斑，层次清晰——这次上王庄之行，似发现“新大陆”。我在反思，也在懊悔，从前寻访，多为“蜻蜓点水”，在“文化表层”打转。然，真相就在民间。多走一村，多问一人，或许就会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自称“最小文化人”，所处“最底文化层”，其步履也最坚实。范玉祥2003年任村支书，痴迷民间文化，没少遭遇“白眼”和冷遇。

范书记希望支持他，我说必须的。上王庄的表层文化是生态，是绿色；中层文化是传说，是古色；深层文化是抗战，是红色。这“三色”，样样独特，项项丰厚。我建议，可按当下路数展开和推介“文化层”：先让游客体验绿色，由悦目景色引人“入身”；再激发寻觅古色，由美丽传说引人“入心”；最后追慕红色，由崇尚英烈引人“入神”。

文化底蕴，就蕴藏在“最底文化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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