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江南幽幽古镇□朱文兴

江南美，美在江南的水，更美在江南的古镇。江南的古镇，集水乡的灵动、城市的韵味、人文的厚重于一体，是水墨江南的诗意化身、烟雨江南的生动素描。

早在一甲子前，每天清早，我都要从炊烟袅袅的小村子起步，走十里路，进入始建于明代的罗店古镇，迈过一座座石拱桥，穿过一条条老街巷，到镇西侧的宝山二中读初中。小镇的文化氛围很浓厚，端午节在市河里有划龙船表演，戏院里有《罗汉钱》等不断更新的戏曲演出，茶馆中有苏州评弹艺人在绘声绘色地弹奏说唱，老街上有全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陈伯吹的故居，古韵浓浓的罗店镇在我人生起步阶段的人文浸润，令人终身难忘。或许是这个缘故，我有着深深的江南古镇情结，年轻时远离故乡忙于工作没机会去，退休后每年总要去游览几次，徜徉在江南古镇的老街巷里，总有一种游子回到故乡、回到童年的感觉，绵绵乡愁得以释怀。

一个芳菲四月天，当我走进西塘古镇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霏霏小雨，一丝丝甜甜的水乡柔情顿时升腾到我周身的血管中，烟雨蒙蒙的古镇像浓缩了江南所有风致的素描速写。午后，在依河而建的风雨长廊中静听风雨，如梦似幻；入夜，在石拱桥头河畔客栈一间临河的房间，打开窗户，拂着温柔的晚风，看着水面上轻轻摇曳的小木船，听着橹桨摇动发出的噼啪声响，令人陶醉，梦里西塘灯影长，桨声灯影伴我入梦乡。

江南古镇的桥，是一道道赏不尽的风景。无论走进哪个古镇，总是流水悠悠、石桥横波。三步两座桥，一望四条港，这是江南古镇共有的韵味，但各自又都有独特的风情。卧龙桥、五福桥、送子桥、来凤桥、安境桥，西塘古镇的一个个桥名，饱含着多少动人的故事！寄托了多少古代镇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还有比桥名更脉脉含情的一副副桥联：“船从碧玉环中过，人步彩虹带上行”“上下影摇波底月，往来人度水中天”。仅从这些桥名桥联，就可触摸到江南古镇的深深文脉。

江南古镇的一砖一石，都带有深深的历史烙印。一走进枫泾古镇，当年吴国和越国分界的石碑立在河边，漫步走过一条条青石铺就的沿河老街，只见临河的茶馆里，茶客们围坐在八仙桌边，茗香品茶，听苏州评弹，那三弦、琵琶悠扬的丝弦声，清丽委婉吴语软侬的唱腔，令我犹如喝了一大碗故乡江南特酿的米酒，清香甜美入心田！乘兴租了一条摇橹的小木船，坐船游古镇，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船在绿水荡漾的小河中慢慢穿行，过一座石拱桥时，忽然飘来蒙蒙细雨，烟柳画桥，我们在船上看风景，桥上的人在看我们，处处溢淌出水墨江南独有的诗情画意。船在一座石拱桥下转弯时，听见北岸传来清亮悠扬的越剧唱腔，河边一个飞檐翘角的古戏台上，有人正在唱戏，活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社戏在此重演。从石拱桥头上岸后，步入一条幽深的小巷，一家家挂着蓝印布的染坊、飘出酒糟香味的酒坊，还有剪纸、绣花、编织等传统工艺作坊，不时在街头巷尾不经意地出现。枫泾古镇和许多江南古镇一样，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世代传承的宝地。这里还是漫画家丁聪的故乡，中国农民画的发祥地。

江南古镇的私家花园，是江南古典园林的经典。一个夏天，我一进南浔古镇，就见一条大河穿镇而过，绿中带些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这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条支流，南浔历史上就是食盐和丝绸的集散地，现在还完好保存有一些当年巨富和名人的故居。如，张静江故居尊德堂，刘镛故居刘园，都是典型的江南古典园林。张静江是孙中山的密友、做过蒋介石的媒人；刘园是清代南浔头等巨富刘镛的私家花园，走进刘园，荷池中盛开的荷花发出淡淡的清香，周围曲径回廊，亭台楼榭，花园假山。类似的私园佳苑在江南古镇很多，周庄的沈厅、张厅，同里的退思园，都是中国古典园林的典范。在江南历史上四大米市之一的同里镇，有一座退思园，是清代光绪年间安徽兵备道任兰生被革职后回故里建造的私家花园。“退思”这立意，是从《左传》“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一句中提取出来的，成为江南古典园林的经典之作。漫步园中，移步换景，一步一景，精致典雅。

江南古镇的老街巷，是滋养名人志士的风水宝地。千百年来，水墨浸润的江南古镇，滋养了多少作家诗人和名人志士？鲁迅、徐志摩、茅盾、叶圣陶、顾炎武、陈云，无不都是从江南古镇的小巷里走出来的！

在甪直古镇，我仿佛看到了著名教育家、作家叶圣陶年轻时在这镇上的小学里任教四年的身影。叶老最著名的一篇小说《多收了三五斗》，开头写到的万盛米行就在甪直镇上，如今成为一个景点。我还乘船到过乌镇，小镇依河筑屋，以河成街，街巷房顶上的小瓦和木门木墙都凝重如墨。在西栅的茅盾故居，我仿佛看到了茅盾从乌镇的小巷里走出来、成为文学大师的历程。今春，我到了昆曲的发源地千灯古镇，这里是明末清初杰出的思想家顾炎武的故乡。在顾炎武故居，看着一件件珍贵的文物，我仿佛看到，顾炎武从千灯古镇起步，到济南章丘的长白山居住近十年，完成了名著《日知录》的写作，发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呼喊。去年四月，我瞻仰了上海练塘古镇的陈云故居，一座砖木结构的老式民居，陈云住到高小毕业，从屋后的码头乘船离家，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当学徒，从此走上革命道路，成为“人民共和国的红色掌柜”。这些，都让江南古镇令人向往。

江南古镇物产丰富，特色小吃众多，周庄的万山蹄、南浔的八珍糕、乌镇的姑嫂饼，都是有着精彩故事的特色美食。无论走进哪个江南古镇，总是吴侬软语，香糯美食，小桥流水，名园佳苑，名人达仕，千般传奇，万般故事，令人醉美。我常想，假如缺了这样的古镇，不知道江南还能成其为江南吗？

走过许多江南古镇，每个都有自己独特的古韵，也有共同的灵魂，就像一幅千年绘就的水墨巨卷，虽能领略她的美好，但怎么也写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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